苏婉捧着香丸推开房门时,晨雾正顺着窗纸的破洞往里钻,沾得木床脚一片湿凉。她习惯性喊了声“娘”,却只听见自己的回音撞在结满蛛网的房梁上。
木匣“咔嗒”落在妆台上,她掀开林氏常坐的蓝布椅垫——底下压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糖,是方才祠堂里苏德昌塞给她的。“娘许是去灶房热粥了。”她安慰自己,转身去掀衣柜门,却见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衫子还在原处,林氏今早特意别上的银簪子歪在妆奁角落,发尾沾的茉莉油还泛着光。
“娘!”她拔高了声音,发梢的金芒随着跑动乱颤,撞得门框“吱呀”响。
院里晒的霉干菜被风卷起来,糊在她脸上,她也顾不上擦,一路跑到祠堂前——那里只剩张大人的车夫在给马喂豆饼,苏蘅的马车早没了影子。
“姐姐!”她急得眼眶发红,转身往村口追,却在巷口撞见抱着药篓的阿狗。“阿狗哥!
见着我娘了么?“她抓住对方衣袖,指甲几乎掐进布纹里。
阿狗被她吓了一跳,药篓里的野薄荷撒了一地:“没...没见着啊。方才还瞅见林婶在晒谷场劈柴呢,许是...”
“蘅姐姐!”苏婉突然拔高了嗓子,发梢的金芒在晨雾里划出亮线——苏蘅正从村东头的老槐树下转出来,手里还攥着半截葛藤,显然是刚检查完新织的藤障。
苏蘅听见呼喊时,指尖的葛藤突然猛地一颤。
她转头的瞬间,正看见苏婉跌跌撞撞跑来,发间金芒比昨夜更亮了几分,像团烧得不稳的火苗。“怎么了?”她快步迎上去,手刚触到妹妹肩膀,就察觉对方浑身都在发抖。
“娘...娘不见了!”苏婉带着哭腔,“房里东西都没动,可她人不在!”苏蘅的瞳孔微缩。 她垂眸看向腰间的藤鞭,鞭梢的野菊干突然簌簌颤动——那是草木在传递不安。“别急。”她按住苏婉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抚过院角的野蔷薇,“我查查。”
闭眼的刹那,青竹村的草木在她意识里铺展开来:村头老槐的年轮在诉说晨雾的湿度,晒谷场的狗尾草记得三刻前有个穿蓝布衫的身影经过,后山坡的野藤却在尖叫——它们的卷须被人为扯断过,断口处还沾着半枚靛青布屑。
“后山密道。”苏蘅猛地睁眼,眼底闪过冷光,“有人动了后山的藤网。”话音未落,祠堂方向突然传来“轰”的一声。
苏蘅转头望去,只见祠堂木门被撞开,苏德昌的二儿子举着木棍冲出来,眼睛红得像浸了血:“妖女害我家娃!烧死她!”
紧随其后的是三户人家的男人,手里的木棍都沾着新鲜木屑,显然刚从柴房现拆的。
他们跌跌撞撞往祠堂里闯,其中一个踉跄撞翻了香案,烛火“呼”地窜起来,烧着了供桌的红布。
“都给我停下!”苏蘅低喝一声,腰间藤鞭“刷”地弹开。
她指尖轻勾,院角的野蔷薇突然疯长,藤蔓如活物般窜出,瞬间缠住几个男人的脚踝;晒谷场的狗尾草也跟着动了,细弱的草茎竟结成网,兜头罩住举着火把的那个。
“松手!松手!”被缠住的男人拼命挣扎,却见藤蔓越勒越紧,在他们手腕上勒出红痕。
苏蘅上前两步,伸手扯开其中一人的衣襟——半枚蜡丸“当啷”掉在地上,碎成粉末,那股甜腻的香气她再熟悉不过:“魂噬香。”
“是...是白露使...”苏婉凑过来,声音发颤,“前日她用这香控制村民,姐姐用灵火烧过的...”
苏蘅捏起一点香灰,指腹被灼得发烫。
她想起昨夜那只黑蝶,想起祠堂香灰里裂开的蝶蛹——原来那火只是烧了蝶身,没灭魂毒。
“去喊阿狗带路。”她转头对苏婉说,“昨日在柴房暗格里发现的密道,现在就去。”阿狗的手在抖。
他举着松明子走在前头,密道石壁上的青苔被踩得稀烂:“这...这道是我爹年轻时躲税用的,早...早封了啊...”
密道尽头的霉味突然重了十倍。
苏婉的火把照亮墙角时,她猛地捂住嘴——那堆发黑的稻草上,正搭着林氏今早穿的蓝布衫,袖口的茉莉花纹还沾着晨露。
旁边压着半封信,墨迹未干:“御苑名录已交予线人,赤焰夫人那边...”苏蘅捡起信笺的手顿住。
信末还压着枚玉牌,雕着扭曲的火焰纹路,与她在赤焰夫人旧宅见过的令牌如出一辙。
“姐姐!”苏婉突然拽她衣袖,“藤网在抖!”
苏蘅抬头,石壁上攀着的野藤正疯狂摆动,像是在传递某种警告。
她刚要说话,密道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大人的声音混着喘息:“苏姑娘!祠堂那边...”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火把光映着石壁上的蓝布衫,映着苏蘅手中的火焰玉牌,最后落在苏婉发红的眼眶上。
张大人的眉峰缓缓蹙起,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问下去。晨雾不知何时散了。
密道口漏进的天光里,有细碎的蝶翼闪了闪,又迅速没入云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