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大营,旌旗猎猎,气氛却并非全然的胜战狂欢。中军帐内,楚成王熊恽把玩着玉圭,目光深邃地打量着被羁押的宋襄公兹父。这位一度志得意满、欲图中原的“仁义”霸主,此刻袍服凌乱,面色灰败,却仍强自挺直脊梁,维持着最后一丝可怜的尊严。
令尹子文坐在下首,帐内仅有他二人与看守的甲士。 “王上,宋公已擒,我军大胜,威震中原。眼下当如何处置此人?是杀是留,请王上定夺。”子文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讨论一件寻常货物。
楚成王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踱步到宋襄公面前,目光如炬:“宋公,盂地之时,何其倨傲也。今为阶下之囚,尚复有‘仁义’可言乎?”
宋襄公嘴唇哆嗦,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长叹,闭上了眼睛。羞辱已极,无言以对。
楚成王冷笑一声,回到案前,对子文道:“杀之,易如反掌。然杀之后,其利几何?其弊几何?”
子文沉吟片刻,道:“杀之,其利有三:一可彻底粉碎宋国称霸之心,震慑中原诸侯;二可激怒宋人,或可迫其倾国来战,我军正可借此一举灭宋,扫除北进障碍;三可…”他略一停顿,“可绝后患。”
“弊呢?”楚成王追问。
“其弊亦有三:一者,杀一国之君,尤其是中原姬姓诸侯,恐坐实我楚‘蛮夷’之名,激使中原诸侯因恐惧而真正联合,彼时我楚虽强,独对天下,亦非易事;二者,宋国现有目夷主政,此人沉稳有谋,非兹父之迂腐,若其君被杀,宋人悲愤之下,必拼死力战,我国纵胜,亦代价惨重,恐为他人所乘;三者,”子文压低了声音,“留兹父一命,其声名已臭,能力已失,放归一庸主,岂非比面对一个团结悲愤、且有能臣辅佐的宋国更有利?”
楚成王抚掌大笑:“令尹之言,深得吾心!杀之,徒得虚名而招实祸;留之,可操弄于股掌,以为奇货。”
他的思路愈发清晰:“兹父此人,好虚名而无实才,贪小利而忘大义。留着他,比杀了他有用得多。我可挟此君,号令宋国,索取巨贿,割让城邑。更可借其名,行我之事。中原诸侯见我不杀其君,或会心存侥幸,难以铁板一块。待我逐步消化所得,削弱宋、齐,何愁霸业不成?”
一个将宋襄公作为政治筹码和提线木偶的计划,在楚成王心中迅速成型。他要的不是一时的杀戮快感,而是长远的战略利益。
计议已定,楚成王再次走到宋襄公面前,语气变得“温和”了些许:“宋公,寡人念你也是一方诸侯,不忍加害。然你无故兴兵,干预齐政,挑衅大楚,其罪非小。若欲生还故国,需答应寡人几个条件。”
宋襄公猛地睁开眼,生还的希望让他暂时忘记了屈辱:“…楚王请讲。”
“其一,宋国需献上黄金万镒、玉璧百双、良马千匹,以为赎金。” 兹父嘴角抽搐,这几乎是掏空宋国府库的条件,但他咬牙点头。 “其二,宋国即刻归还先前所占齐国之地,并承诺永不侵犯。” 兹父再次点头,那些地方本也快守不住了。 “其三,”楚成王语气转冷,“宋国须尊楚为盟主,嗣后诸侯会盟,楚当为执牛耳者。宋公需上书周天子,言明此意。” 兹父脸色惨白,这等于让他亲手放弃并转让自己梦寐以求的霸权,但性命攸关,他只得艰难颔首。 “其四,为表诚意,请宋公暂留楚营些许时日,待赎金及盟约事宜办妥,寡人自当礼送归国。”
这最后一条,实为扣作人质,以确保前三条的执行。宋襄公彻底瘫软下去,他明白,从此刻起,他不仅是一个囚徒,更成了楚国用来勒紧宋国脖颈的一条锁链。他所有的雄心、所有的“仁义”,都成了天下人的笑柄。巨大的屈辱感淹没了他,然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楚成王满意地看着他。一个活着的、听话的、信誉扫地的宋襄公,其价值远超一具尸体。他下令给予宋襄公相对较好的待遇,实则软禁,同时派出使者,带着苛刻的条件,前往宋国睢阳。
楚使到达睢阳,宣读楚王条件。宋国朝野哗然。群情激愤者要求杀了来使,与楚国决一死战,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代理国政的目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他深知答应条件,宋国将元气大伤,尊严尽失,沦为楚国附庸;若不答应,兄长性命难保,楚国大军旦夕可至,宋国有亡国之危。
他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展现了非凡的政治勇气和现实主义态度:“诸君岂不愿战?吾亦愿战!然战必亡国,徒使先君宗庙倾覆,百姓遭屠,有何益处?今楚强我弱,势不如人,唯有暂忍屈辱,存续社稷。国君蒙尘,乃国之大耻,然国之存亡,重于君之生死!若能以财货换回国君,保全国体,徐图后计,方为长远之道。”
他最终做出了痛苦但理智的决定:接受楚国的绝大部分条件。他尽可能与楚使讨价还价,略减了赎金数量,但在尊楚为盟主和边界问题上未做让步。他筹集了巨额赎金,安排交割土地,并准备尊楚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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