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是市井巷陌间一些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执政早就和晋国赵朔秘密通信了!”
“可不是?据说晋国许了他,只要郑国归附,就让他当上卿,权势比现在还大!”
“怪不得他一直拖着不肯表态,这是要卖了我们郑国,换他自己的荣华富贵啊!”
流言如同瘟疫,迅速从市井蔓延到官署,最终传到了宫廷之内。开始时尚且隐晦,但随着时间推移,言辞越来越尖锐,细节也越来越“真实”,甚至出现了“公子去疾与晋使深夜密会于别馆”、“晋国赠予的珠宝已送入执政府库”等有鼻子有眼的“证据”。
郑襄公姬坚起初并不相信。他与弟弟去疾感情甚笃,深知其为人沉稳,一心为国。然而,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当皇戍等亲楚派大臣,以及一些原本中立的老臣,都开始带着忧虑或质疑的口吻,在他面前提及这些流言时,郑襄公的心,不可避免地动摇了。
尤其是一份关于“晋国武卒屠城”的恐怖传言在守城军队中散播开来后,军中出现了不小的恐慌情绪,甚至发生了小规模的逃兵事件。当公孙申严厉弹压,并处决了几名散布谣言的军官后,立刻有奏报称,公孙申此举是受了公子去疾的指使,意在清除异己,为晋军入城扫清障碍。
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缺乏信任的土壤里疯狂滋生。
这一日,公子去疾入宫禀报与晋楚使者周旋的最新进展,提出可适当向晋国示弱,以换取更多物资和缓冲时间。话未说完,郑襄公便冷冷打断:“示弱?还是欲要献城?寡人听闻,晋使赠你的南海明珠,颗颗价值连城,不知可还入得执政法眼?”
公子去疾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看见兄长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怀疑与冰冷。他瞬间明白了那些流言的可怕效果,一股寒意从心底直冲头顶。“君上!此乃楚国离间之计!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若臣有负国家,天人共戮之!”
“忠心?”郑襄公拂袖而起,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的忠心,就是让寡人在此拖延,坐视晋楚大军压境,让郑国成为砧板上的鱼肉,让你好待价而沽吗?!如今军中恐慌,民心浮动,皆因你这‘稳妥’之计!”
“君上明鉴!此正是楚人想要看到的局面!我郑国内乱,则不攻自破啊!”公子去疾叩首,声音悲愤。
“够了!”郑襄公疲惫地挥挥手,眼中满是失望与决绝,“执政近日劳顿,且回府休息吧。与晋楚使者交涉之事,暂由皇戍接手。”
一句话,剥夺了公子去疾的权柄。公子去疾怔在原地,看着兄长转身离去的背影,满腹的委屈与谋划,尽数化为无声的苦涩与冰凉。他知道,郑国最后一丝在夹缝中求存的机会,随着君臣相疑,正在迅速流逝。楚国的暗棋,精准地命中了郑国最脆弱的一环。
几乎在公子去疾被变相软禁的同时,楚国叶邑。
楚庄王熊侣亲自在此督师。尽管越国如芒在背,但他深知,中原局势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必须展现出不惜一战的决心。叶邑城外,楚军精锐车兵五百乘,徒卒三万,列成庞大的军阵。阳光下,戈矛如林,旌旗招展,尤其是那面巨大的王旗,迎风猎猎作响,宣示着楚王亲临的威严。
楚庄王登临垒起的高台,声如洪钟,传遍三军:“晋人无道,恃强凌弱,欲吞我盟邦郑国!郑国使者泣血求援,寡人岂能坐视?三军将士!随寡人北上,扬我楚威,慑服晋寇!”
“扬我楚威!慑服晋寇!”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震四野。
这并非真正的全面北伐,而是一次极其强硬的武力展示。楚军前锋迅速北上,直抵郑国南部边境,做出随时可能进入郑国协同防御的姿态。楚庄王同时派快马将“王师已动”的消息,以最张扬的方式传遍新郑。
消息传入被软禁的公子去疾府中,他唯有仰天长叹:“楚人阳谋阴谋并用,内乱其心,外陈其兵,郑国……危矣。”他知道,在内部流言和外部大兵压境的双重压力下,本就惶惶不安的郑襄公和大部分朝臣,心理防线即将崩溃。
晋军大营,赵朔同样第一时间收到了郑国内乱和楚军北上的消息。
“好一个楚庄王!好一招釜底抽薪!”郤克又惊又怒,“郑国公子去疾被疑失势,亲楚的皇戍掌权,再加上楚军兵临边境,郑国恐怕……”
赵朔站在地图前,神色依旧冷静,但眼神锐利如鹰。“楚人此计,确实毒辣。我们之前‘先礼后兵’、‘乱其内’的策略,反倒被楚人利用,成了离间公子去疾的工具。”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难道眼睁睁看着郑国倒向楚国?”荀林父忧心忡忡。
“自然不会。”赵朔手指点在新郑上,“楚人欲逼郑国就范,我们便不能让其如愿。既然‘礼’和‘乱’已失效,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步——‘兵’!”
“真要攻打郑国?”郤克精神一振。
“非是强攻。”赵朔摇头,“郑国城防坚固,若其决心依附楚国,据城死守,加之楚军在外呼应,我军强攻,损失必大,且未必能速下。我们要做的,是‘以战促和’,或者说是‘以战逼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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