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古墨生晕
白露的晨雾漫进“墨巷”深处的老墨坊时,砚之正用竹刀刮开那锭明代“松烟墨”的裂纹。墨锭突然渗出些青黑色的汁液,顺着云纹的沟壑滴落,在端石砚台上积成个不规则的墨团,凑近细看,墨团里竟浮着些细碎的棉絮,与坊内七口储墨缸底的明代宣纸残片完全相同。这是她接管这座制墨工坊的第六十二天,松烟墨是前坊主墨老爷子的“镇坊宝”——那位能从墨色的浓淡“辨出陈放年份”的老墨匠,在去年大雪倒在捣烟石旁,手里攥着块断墨,断面的孔隙里,嵌着点暗红的碎屑,与后院地窖砖缝里的明代人骨残片完全吻合。而坊里所有带“墨”字的器物(墨模、墨铲、墨匣),都在同一夜生出霉斑,霉斑的走向组成个歪斜的“7”,与松烟墨的云纹层数完全相同。
砚之是传统制墨技艺研究员,祖父留下的《墨谱》里,夹着张松烟墨的拓片,拓片边缘用朱砂画着个墨锭,注着行字:“嘉靖三十七年,墨匠墨守拙制此墨,内封七魄,非墨氏传人不能见其影。”而“嘉靖三十七年”正是严嵩党羽专权的年份,地方志记载(据《明实录》残卷整理)那年墨巷有七位文房匠人因拒绝为严党伪造“弹劾海瑞的奏疏”用墨,被秘密处决在地窖,尸体与松烟一同焚化,只有墨守拙(砚之的先祖)活了下来,躲在工坊重制了这锭松烟墨,从此再没离开过巷口,临终前说“墨汁泛血时,就是匠人还魂日”。
“墨老师,墨汁的成分分析出来了。”助手阿墨抱着检测报告穿过堆满墨料的院子,青布工装裤上沾着烟灰,“含炭黑、动物胶和朱砂,是明代‘贡墨’的典型成分。碎屑的DNA序列,与地窖出土的明代骸骨完全一致。还有,墨老爷子的工具箱里,找到七把牛角墨刀,刀身都刻着‘墨’字,其中一把的刀柄,缠着缕丝线,材质与明代文人的锦缎笔袋完全相同。”
工坊的老更钟突然“当”地敲了七下(此时应为卯时五刻),多余的两声钟鸣震得松烟墨的锦盒嗡嗡作响,墨锭的影子投在墙上,与霉斑组成的“7”重叠处,显出个青黑色的点,与《墨谱》里标注的“墨心”位置完全一致。砚之想起墨老爷子临终前含糊的话:“墨色会说谎,但墨骨不会,每道裂纹都藏着制墨人的泪。”而巷里的老邻居说,墨老爷子年轻时总在深夜捣烟,月光透过雕花木窗照在松烟墨上,能看见墨锭的光晕里浮出模糊的人影,围着墨缸研磨,等鸡叫头遍就消散,只在砚台上留下层黏腻的墨霜,三天不褪,带着松烟和焦糊的混合味。
阿墨在松烟墨的中空墨芯,发现了个紫檀墨盒,盒盖的纹路是七个墨锭的形状,钥匙孔正好能插进那把缠着丝线的牛角墨刀。盒子打开的瞬间,股混合着墨香和霉味的气息漫出来,里面装着七张残破的宣纸,每张都用蝇头小楷写着半句话,拼起来是“拒制伪墨”,笔触的遒劲与明代御史的奏疏笔迹完全一致,其中一张的边缘,还留着个极小的牙印,形状与墨老爷子养的那只老猫“墨影”的齿痕一致。那只猫在墨老爷子死后就钻进了墨盒,有人说它误食了墨块窒息而死,砚之却总在午夜听见工坊传来猫爪扒墨缸的声,像在提醒她看某锭老墨。
二、墨纹记冤
秋分的夜里,狂风掀翻了后院的储墨缸。砚之将七把牛角墨刀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摆在松烟墨周围,墨锭突然剧烈震颤,最厚重的七层墨皮(云纹、水纹、回纹)突然浮现出阴刻的文字,文字组成幅明代墨巷的地图,标注着“严党府邸”“海瑞居所”“地窖入口”的位置。她按《墨谱》记载,将七张宣纸拼在地图的“地窖”处,捣烟石突然“咔”地裂开细纹,缝隙里冒出股青烟,烟中浮现出七个模糊的场景:七位匠人围着墨料争执,巷口传来马蹄声,随后人影被锁链拖拽,青烟瞬间变成灰黑色,顺着缝隙漫出来,在工坊的地面上汇成七个字:“嘉靖三十七年九月九”。
“这不是普通的松烟墨,是藏着血字的证词。”砚之盯着烟中消散的人影,“先祖墨守拙将七位匠人的血混进墨胶,在制墨时把他们的抗争刻进墨纹,用墨锭封存最后的呐喊。墨老爷子发现的断墨,是第七位匠人的遗物——他不是意外身亡,是被人阻止揭露真相,那些墨刀,是他标记伪墨作坊位置的信物。”她翻出墨老爷子的制墨笔记,最后一页画着幅严党私墨坊的平面图,在储墨仓的位置,标着个红点,旁边写着“七魂聚,墨裂时”,字迹被墨汁浸染,隐约能看见“严”字的轮廓——正是当年下令处决匠人的严党爪牙姓氏,《明史》记载这位严姓主事因“监制御墨有功”被提拔,后代在隆庆年间改姓“颜”。
这时,七口储墨缸突然同时翻倒,墨汁在地面汇成七个“冤”字,随后渗入砖缝,砖缝里浮出些残破的绢布,布上的墨痕与松烟墨的成分完全相同。砚之将那断墨扔进墨汁中央,断墨接触墨汁的瞬间,上面突然显出七个名字,每个字都像用血写就,其中“墨匠行会会长文守礼”七个字,与明代《手工业志》里记载的“拒制官墨匠人”完全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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