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佛诞日。
天公似乎也识趣地收起了连日来的阴沉。清晨,一轮红日挣脱了铜鼎山脉的束缚,跃上澄澈如洗的碧空,将万丈金辉毫无保留地泼洒在红草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新砌的城砖上。风是暖的,带着草木初生的清新气息,温柔地拂过堡内高高悬挂的、崭新的红绸和大红灯笼,拂过每一个忙碌奔走、脸上洋溢着由衷喜悦的人。
红草堡,彻底淹没在一片红色的海洋里。
堡门洞开,披红挂彩。新夯的堡墙垛口上,一面面崭新的、绣着“林”字和“囍”字的大红旌旗猎猎招展。从堡门通往帅府(如今已修缮一新,充作婚堂)的主干道上,铺满了厚厚的、象征吉祥如意的红毡。街道两旁,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大红的囍字。孩子们穿着难得的新衣,脸蛋被涂得红扑扑的,在人群中兴奋地穿梭嬉闹,争抢着撒向空中的喜糖和铜钱。
临时搭建的、巨大的彩棚从帅府门口一直延伸到堡内广场。棚内摆满了从四邻八乡借来的、擦得锃亮的桌椅板凳。海陆川军的伙夫营倾巢出动,大灶早已烧得通红,蒸腾的热气裹挟着诱人的肉香、油香、酒香,弥漫在堡子上空,勾动着每一个人的馋虫和喜气。临时充当礼宾的士卒们,穿着浆洗得笔挺的军服,臂上却滑稽地绑着红绸花,跑前跑后地引导着络绎不绝的宾客,忙得满头大汗,脸上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宾客如云,何止十里。
堡内自不必说,所有幸存的军民,无论老少,皆是座上宾。堡外,得到消息、能赶来的海陆川三县父老乡亲,拖家带口,背着贺礼,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大帅由衷的祝福,将偌大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云州都护王崇山亲自带着贺礼和仪仗来了,满面红光,与几位海陆川长老寒暄着,言语间满是赞誉和期许。邻近几个与海陆川交好的小宗门、小家族也派了代表,带着厚礼,态度恭敬地入席。甚至一些在红草堡大战后依附过来的流民首领,也换上了最好的衣服,带着忐忑又感激的心情前来观礼道贺。
喧嚣的人声、鼎沸的笑语、孩童的嬉闹、锅碗瓢盆的碰撞、伙夫们粗豪的吆喝……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股巨大而欢腾的声浪,几乎要将红草堡的堡顶掀翻。这是数月血火煎熬后,一次压抑太久的情感总爆发,一次对生命和希望最热烈的礼赞!
帅府内,更是红得耀眼。正厅被布置成了庄严又喜庆的婚堂。巨大的双喜字高悬中堂,龙凤红烛燃烧着温暖的光焰。红绸缠绕着梁柱,地上铺着厚厚的红毯。陈长老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绛红色道袍,手持拂尘,肃立于香案一侧,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正与几位身份尊贵的宾客低声交谈。
“吉时将至!新郎官更衣迎亲咯——!”一声拖着长腔、喜庆洪亮的唱喏,从内堂传出。
内堂。林自强站在巨大的铜镜前。
他身上已不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深青布袍,也不是冰冷的战甲,而是一身大红的、用最上等云锦裁制的新郎吉服。金线绣成的团龙纹样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衬得他原本苍白冷峻的脸庞多了几分温润的华彩。两名心灵手巧的老嬷嬷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整理着衣襟、束紧玉带,戴上那顶象征新郎身份的、同样缀着红绸的乌纱帽。
铜镜中映出的身影,挺拔如松,气度沉凝。钢骨圆满的境界,让他的身躯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只是静静站立,便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场。然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并非全然的新郎官的喜悦。
镜中的目光,扫过窗外喧腾的喜气,掠过远处堡墙上那些依稀可辨的修补痕迹,最终落在自己大红吉服的袖口——那里,隐隐透出内里衬着的一层极其轻薄、却坚韧无比的暗青色软甲轮廓。这软甲,自清晨更衣起,便未曾离身。
体内的钢骨依旧沉稳地嗡鸣,气血奔腾如常。但那缕蛰伏的刀意,在今日这极致喧闹喜庆的氛围刺激下,似乎比往日更加“清醒”了一些,如同蛰伏在温暖洞穴中的毒蛇,懒洋洋地吐着信子,感知着外界的一切。丹田处,那被地心石乳滋养修复后留下的、一丝极细微的隐痛,也在这种状态下被悄然放大。
“大帅……哦不,新郎官,真真是天人之姿!”一个老嬷嬷由衷地赞叹,打断了林自强的思绪。
林自强收回目光,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微微颔首。他抬起手,抚平吉服上最后一丝看不见的褶皱。那动作沉稳有力,指尖划过光滑的锦缎,感受着衣料下软甲冰冷的触感。红妆之下,依旧是那副随时可以撕裂华服、披甲执刀的钢铁之躯。
“走吧。”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多少波澜。
帅府大门轰然洞开。
当一身大红吉服、头戴乌纱、身姿挺拔如枪的林自强出现在门口时,整个红草堡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目光瞬间聚焦!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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