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骁与周砚依言落座。
案上温着的雨前龙井,正氤氲出淡白水汽。茶香混着书房里墨锭的清冽,丝丝缕缕漫开,驱散了两人身上残留的寒气。
“北疆已签下休战盟约,赵峰将军接管后诸事稳妥。”钟离御庭抬手,将沏好的茶推至两人面前,瓷杯与案面轻触,发出清脆声响,“你们俩在那边的担子,总算是卸下了。”
他目光扫过两人的面容,语气缓和了几分:“你们是想回北疆继续守着熟悉的营帐与风沙,还是留在京城谋个安稳差事,都由你们自己决定。”
卫骁端起茶盏浅啜一口,他抬眼看向钟离御庭,眉峰微挑:“将军,若留在京中,会是何种差事?”
“你是靖远侯府世子,若愿留京,可入禁军历练,日后也好承袭爵位。”钟离御庭话音稍顿,目光掠过周砚紧抿的唇线,语气多了几分斟酌,“至于周砚,你出身书香世家,通经史、善谋略,本可入翰林院或六部任职,只是……”
话音未落,周砚忽然抬手按在膝上,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军,我……我想留在京城。”
卫骁动作一顿,茶盏在案上轻轻一磕,清脆声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他转头看向周砚,眼中满是讶异。
这十年来两人朝夕相处,北疆的风沙与号角早已成了彼此生命里的底色。他原以为,周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去——那里有他们一同守过的城、一同喝过的酒、一同浴过的血,那里是比故乡更像归宿的地方。
钟离御庭也略感意外,指尖摩挲茶盏的动作停了下来:“哦?北疆是你施展抱负之地,你在那里运筹帷幄,将士们敬你如师,为何突然想留在京中?”
周砚垂眸,盯着茶盏里晃动的茶汤,倒影中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情绪。那是压抑了十年的苦涩与急切,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
“将军,您还记得吗?我十五岁那年,家中遭逢变故,我带着小妹连夜逃出。为了引开追兵,只能将她藏在城西的破巷子里,塞给她半块糕点,叮嘱她待在原地等我。”
“可我再回去时,巷子里只剩她掉落的一只绣着兰草的虎头鞋,早已空无一人。”
“这十年,我在北疆日日打探小妹的消息,托遍了往来商队、戍边将士,却始终杳无音信。”他喉结滚动,声音哽咽了几分,“我甚至不敢想,她一个年幼的孩子,在京城无依无靠,究竟是生是死,有没有受过冻、挨过饿。”
“直到一年前,我偶然听闻随行的京官提及,京城雅韵坊有位京城第一才女,才貌双全,尤擅吟诗作对……”
周砚猛地抬眼,眼底燃起一簇微弱却执着的火苗,满是希冀:“我周家世代书香,小妹自幼便展露过人天赋,七岁便能吟诗作对。所以我想,她或许就是我的妹妹周姝宁。”
钟离御庭眼底闪过一丝恍然,随即沉了神色。他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是在权衡利弊:“雅韵坊看似是文人墨客聚会之地,实则背后牵扯着许多势力,鱼龙混杂得很。”
“若真如你所言,那姑娘身份定然敏感。贸然确认怕是会打草惊蛇,反而危及她的安全。”
“我知道。”周砚的指尖攥得更紧,声音沙哑:“可我等了十年,终于有了她的消息,怎能再错过?”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执拗:“北疆有赵将军坐镇,有弟兄们镇守,定能保一方安稳。可我小妹……若她真在雅韵坊,强颜欢笑、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甚至可能身不由己,我这个做兄长的,怎能安心?”
“所以我必须留在京城,亲自去确认,去救她。”
卫骁看着他眼底从未有过的脆弱与坚定,心头一紧。那是常年在战场上并肩作战时,周砚从未显露的模样——昔日那个捧着书卷、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如今被十年的牵挂与煎熬磨得满心疮痍,却仍在绝境中攥着一丝希望。
卫骁喉头微动,抬手拍了拍周砚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去:“你既想留京寻她,我便陪你。”
周砚猛地转头,眼中满是错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卫骁?你……北疆是你挥洒热血的地方,你渴望建功立业,怎能为了我放弃这些?”
“北疆虽好,却不及你心头牵挂重要。”卫骁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黑眸中映着周砚的身影,清晰而灼热,“你我自幼一同长大,你家小妹也叫我一声哥哥。如今你要寻她救她,我怎能让你孤身一人闯这龙潭虎穴?”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眉眼间的冷峻柔和了许多:“何况,没有你的北疆,于我而言,不过是一片没有温度的风沙地,也少了大半滋味。”
钟离御庭看着两人相视的眼神,一个眼底藏着担忧,一个眼中满是动容。空气中流淌着无需言说的默契与羁绊,他眼底掠过一丝暖意,随即开口道:“你们能这般想,便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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