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情绕众君心 第206章 旧事

帐帘落下的轻响在空气中缠了片刻，才渐渐融进毡房里暖炉的热气里。狄凛纱握着那只粗瓷药碗，碗壁还留着方才盛药的余温，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碗沿被岁月磨出的圆润弧度，目光却始终胶着在阿依奶奶的指尖——方才大长公主北辰花掀帘离去时，阿依奶奶望着那抹裙摆掠过帐口，捏着羊毛线的指尖猛地一颤，连带着手里的纺锤都顿了半拍，那瞬间的怔忡与怅惘，绝不是见陌生人该有的模样。

压在心底的疑问终于按捺不住，狄凛纱轻声开口：“阿依奶奶，方才您见着大长公主时，神色不对，您是不是从前见过她？”

阿依奶奶正低头捻羊毛，纺锤在膝头转得极慢，“嗡嗡”的声响像是被抽走了大半力气，连帐内暖炉里跳跃的火星，都似跟着慢了几分。听到问话，她的动作骤然停住，苍老如枯木的手指捏着纤细的羊毛线，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就那样僵了许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从沉旧的时光里挣出来，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眸望向帐帘，像是能透过那层厚实的毡布，望进二十年前那场漫天卷地的风雪里——那时的雪比今年烈得多，刮在脸上像刀割，营地外的枯草都被冻成了冰棱，风一刮就“咔嚓”作响。

“不是见过。”阿依奶奶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抹裹着叹息的弧度，声音沙哑得像蒙了层沙尘，每个字都带着岁月的粗糙，“她便是二十年前，冒着风雪闯进营地，在我帐前立了半宿求药的姑娘。”

狄凛纱猛地一怔，握着药碗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粗瓷碗壁。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下，闷得发慌：“二十年前？可这药……若非有生死执念，从没人敢碰。大长公主金枝玉叶，怎会需要这个？”

“那时她虽带着皇家姑娘的底子，却也只是个冻得嘴唇发紫、脸颊通红的小丫头。”阿依奶奶打断她的话，指尖摩挲着纺锤上磨得发亮的木纹——那是二十年来无数个日夜捻羊毛磨出的光泽，语气里满是岁月的沉缓，“她穿的是件素色锦缎小袄，料子是上等的，只是风雪太大，赶路时肩头被枯枝刮破了块小口子，衬得她孤零零站在雪地里，半点没有金枝玉叶的娇气。”

她顿了顿，像是又看见当年那个红着眼眶的姑娘，站在帐前雪地里，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她求我，说只要能得到这药，哪怕折寿几年也愿意。还说，求这药不是为别的，只是想在梦里再见见那个人……说那人走得太急，连句告别的话都没留给她。”

狄凛纱瞳孔微缩，手里的药碗晃了晃，碗底残留的褐色药渍顺着碗壁滑落，沾湿了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苦涩。她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药……我原以为是她为哪位亲眷求的，竟、竟是为了她自己？”

“这药的方子是族里传下来的，说是服药后，便能梦到自己最想见的人。”阿依奶奶轻轻叹了口气，眼底翻涌着惋惜与愧疚，还有几分对执念的无奈，“可这药，一直服用就没有害处，一旦没服药便会伤了根本，常年难愈。那时我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巫医，见她年纪轻轻就抱着这般死念，实在不敢轻易给她，便以此药不能给族外人为由，硬着心肠拒绝了。”

“那天她走的时候，风雪还没停。”阿依奶奶抬手擦了擦眼角，许是帐内暖炉太烫，竟逼出了些湿润的水汽，“她一步三回头地看我的帐帘，那眼神里的期盼与绝望，我到现在都记得。”

“我原以为，过个几年她便会放下。”她垂眸看着膝头散落的羊毛线——方才一顿，线已经乱了，缠在纺锤上打了个结，“毕竟年少时的执念，大多熬不过岁月。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竟还记着，还这般执着。如今身份尊荣到了大长公主的份上，竟肯亲自来这偏远的草原营地取药，竟连随从都没带，怕是惊扰了族里人，更怕的是……被人知道她这二十年的痴念吧！”

话音落时，阿依奶奶摇着头，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重复：“罢了，罢了，都是痴儿啊——为了梦里那点抓不住的念想，为了一个或许早就模糊的影子，竟能执念二十年，把好好的岁月，都耗在了这味药上。”

那声叹息轻飘飘的，却像是裹着二十年的风霜雪雨，在狭小的毡房里缓缓散开，落在暖炉上，竟让跳跃的火星都黯淡了几分。

狄凛纱站在原地，握着药碗的手迟迟没有放下。指腹反复蹭过碗壁上的药渍，那点苦涩像是顺着指尖渗进了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她跟着阿依奶奶长大，见过无数求药的人，或是为救命，或是为祛病，从没想过，这牵梦引背后，藏着的不是生死急救，竟是一位公主跨越二十年的、关于“梦”的执念。

执念到放下金尊玉贵，再踏故地，只为在梦里，听那人说一句迟了二十年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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