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最浓的墨,将胜郡紧紧包裹。宋伊人回到家中,院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院内死寂,唯有母亲房中传来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是这片压抑中唯一令人心安的律动。
她没有点灯,借着从窗隙漏进的惨淡月光,摸索到水缸边,掬起冰冷的清水,一遍遍搓洗着脸和双手。指尖触碰到水面,微微颤抖,并非因为寒冷,而是白日里那包“碎星”粉末离开指尖时,那种冰冷而致命的触感,依旧残留着幻觉般的灼烧感。
赵致远书房里那甜腻腐朽的熏香,他苍白病态却锐利如刀的眼神,陈大娘额头上刺目的鲜血,陈小石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还有怀中那截暗褐色的香块,以及那几个藏着更阴毒玩意的小油纸包……无数画面和感觉在她脑中疯狂冲撞,几乎要撕裂她的神经。
她靠在冰冷的灶台边,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间。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这不是后悔,而是极度紧张后生理性的宣泄,是一种游走在悬崖边缘、与魔鬼共舞后的本能战栗。
她终究,还是迈出了这一步。不再是纸上谈兵,不再是模拟练习。那包“碎星”,是真真切切地,经由她的手,落入了赵致远的参茶罐中。虽然剂量轻微,需要数次积累方能显现致命效果,但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之路。
“姐?”黑暗中,传来宋明轩压低了的、带着担忧的声音。他显然一直没睡,在等着她。
宋伊人猛地吸了一口气,迅速压下所有外泄的情绪,抬起头,声音尽力平稳:“我没事。怎么还没睡?”
宋明轩从里屋摸出来,借着微光,看到姐姐苍白的脸和红肿的眼圈(那是她方才用力揉搓所致),心头一紧:“我担心你……姐,你脸色好差,是不是……”他想问是不是在郡王府受了委屈,却又不敢问出口。
“只是累了。”宋伊人站起身,打断他的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快去睡吧,明天还要照料娘。”
将弟弟赶去睡觉,宋伊人却毫无睡意。她坐在母亲床前的脚榻上,握着母亲微凉的手,感受着那平稳的脉搏,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才渐渐平息下来。
守护。为了守护这仅存的温暖,她不惜化身修罗。
第二日,天色未明,宋伊人便已起身。她像往常一样熬药、伺候母亲,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甚至比平日更加沉默。宋明轩几次欲言又止,都被她平静无波的眼神挡了回去。
做完家中琐事,她再次出门上山。途经巷口时,发现气氛比昨日更加肃杀。巡逻的侍卫数量倍增,眼神凶狠,盘查得更加仔细,甚至开始随意闯入民宅搜查,美其名曰“缉拿散布谣言的逆党”,实则搅得鸡犬不宁,人人自危。陈小石家更是被翻了个底朝天,陈大娘哭晕过去数次,无人敢扶。
宋伊人低着头,如同受惊的鹌鹑,小心翼翼地从那些凶神恶煞的侍卫身边溜过,心脏却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赵致远的反应比她预想的更快、更激烈!这疯狂的反扑,恰恰说明她的“薄礼”和那些歌谣,真正戳到了他的痛处!
赶到白蘅的草棚,老头正就着一点稀粥啃着干粮,看到她,浑浊的老眼翻了翻:“啧,还没死?命是真硬。”
宋伊人没理会他的“问候”,直接道:“师父,郡王府疯了,开始挨家挨户搜查了。”
“哼,狗急跳墙,常态。”白蘅嗤笑一声,仿佛早有预料,“怎么样,昨天下的‘料’,有动静没?”
“弟子离开时尚未发作。但看今日这阵仗,他定然不好受。”宋伊人冷静地回答。
“那就接着下!”白蘅眼中闪过狠厉的光,“趁他病,要他命!剂量可以稍加重一丝,但要更隐蔽!他如今疑神疑鬼,对入口之物定然更加小心。”
他扔给宋伊人一个小纸包:“这是‘无心絮’,味道极淡,混入熏香或灯油中燃烧,吸入后能令人心烦意乱,噩梦连连,久之心脉受损。想办法让他用上!”
接着,他又开始传授更阴损的招式——如何利用赵致远日常服用的药方中的药材特性,通过外敷药膏、熏香甚至花粉接触,引发更剧烈更隐蔽的不良反应,制造出旧疾急剧恶化、药石无灵的假象。
“记住,最高明的下毒,是让最好的太医都查不出是毒,只以为是病人自己熬不过天命!”白蘅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我们要让他‘合理’地病入膏肓!”
宋伊人默默记下,心中寒意更甚。白蘅的手段,诡谲莫测,防不胜防。她仿佛在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释放出连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力量。
午后,她再次借口采药,来到听竹小筑。
达奚愉的气色好了许多,已能在屋内缓慢走动。她见到宋伊人,立刻急切地问道:“外面情况如何?我听到昨夜今晨,马蹄声和呼喝声似乎格外频繁?”
宋伊人将郡王府疯狂搜查、陈小石家遭遇以及自己的判断快速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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