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致远送来的御赐药材,果然非凡品。宋伊人小心地取用了几次,煎熬成汤药喂给母亲。张氏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竟真的缓解了不少,虽仍虚弱,夜里却能勉强安睡几个时辰,蜡黄的脸上也似乎添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生气。这份“体面”带来的短暂喘息,让宋伊人心中滋味复杂,既有对母亲病情的松一口气,更有对赵致远那精准施压手段的寒意。
然而,药材再珍贵,终究是消耗品。张氏的病是沉疴,需要长期调养,绝非几味御药就能根治。家里的余钱,在买了些必要的米粮和给弟弟添置了笔墨后,已所剩无几,仅够勉强维持过完这个严寒的冬季。开春后,轩儿的束修、母亲的药费、一家人的口粮……像几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宋伊人心头。
夜深人静,当母亲和弟弟都已沉沉睡去,宋伊人在那盏如豆的油灯下,翻看父亲宋仁翔遗留下的典籍。书页泛黄,墨香犹存,字里行间仿佛还残留着父亲温煦的气息和博学的智慧。
回想着赵家送来的“体面”,宋伊人再次翻开《山家清供》,没了想用它打开生路的**。“父亲的死或许另有蹊跷!”她虽没有从父亲的日常看出端倪,但从父亲死后,赵家对她们孤儿寡母的态度可以看出,赵家绝不是良善之家。……她表现出清骨,他们不以为奇,但若有了自己的思想,是很有可能招来祸端的。慎重考虑后,她决定从药学入手,寻一条更隐秘的生路。她拿出之前整理的父亲有关北地风物、地理、尤其是药草类的杂记和图鉴类的书籍。
她的目光一次次落在那些描绘着北地特有草药的图鉴上。胜郡地处北境,背靠连绵起伏、人迹罕至的苍莽群山。因为罕少有人能走出群山,当地人称呼其为“云断山”。山中气候独特,孕育着许多珍贵的药材,如止血良药白及草、祛风湿的穿山龙、止咳平喘的款冬花……胜郡城中百姓大多不识字,更不懂药材,药铺里的药材来源也颇为匮乏,多依赖行商从外地贩运而来,价格昂贵且品质参差不齐。
一个念头,在宋伊人心中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坚定:采药!去云断山,亲手采挖那些图鉴上记载的、药铺稀缺的北地药材!这本就是无本的买卖,靠的是眼力、脚力和对山林的熟悉。她自幼随父亲在胜郡长大,对附近的山势地形虽不算精通,但父亲留下的图鉴和笔记却像一把钥匙。
风险当然巨大。深山老林,野兽出没,山势险峻,更兼世道不太平,一个孤身女子进山,无异于羊入虎口。但眼前的困境,已容不得她瞻前顾后。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有可能快速改善家境、甚至积累一点本钱的路子。
女子身份是最大的阻碍。宋伊人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卷鸦青色的粗布。给弟弟做长衫剩下的料子,还有不少。一个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接下来的几天,宋伊人在照顾母亲、辅导弟弟功课之余,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投入到了另一项秘密的“女红”中。她比照着弟弟宋明轩的旧衣尺寸,却改得更为宽大结实。针脚依旧细密,但样式是男子最寻常的短褐样式,窄袖束腰,方便行动。她用剩下的深靛色布条仔细缠绕,做了一个简单的束发带。最后,她找出父亲一件早已穿旧、洗得发白的旧外衫,小心地拆下领口和袖口,缝制在自己这件鸦青色短褐的内里。
当这件粗糙却实用的男装最终完成,摊开在油灯下时,宋伊人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这不仅仅是一件衣服,更像是一副将要披挂上阵的甲胄。
她走到那面模糊不清的铜镜前,深吸一口气。散开发髻,用布带将乌黑的长发紧紧束于头顶,挽成一个最普通的男子发髻。穿上那件鸦青色短褐,系紧腰带。宽大的粗布衣服掩盖了她纤细的身形,内里缝制的旧衣领口和袖口隐隐透出磨损的痕迹,更添几分寒门少年为生活奔波的沧桑感。
镜中的人,眉眼依旧清丽,但那份属于女子的柔美被刻意的粗糙和挺直的脊梁所取代。眼神沉静而锐利,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试着压低声线,模仿少年人变声期的沙哑:“咳……店家,这山货收不收?”
声音有些生涩,但勉强过关。她需要一个名字,一个行走在外的身份。
“宋义仁。”她对着镜中那个陌生的“少年”,低声而清晰地吐出这三个字。取“伊人”的谐音,“义”字取自父亲教导的立身之本,“仁”字则是父亲名讳“仁翔”的延续。这名字,是她对父亲的告慰,也是对自己未来的期许。
从此,在胜郡的陋巷深处,在照顾病母、督促幼弟的宋家长女宋伊人之外,多了一个为了生计,将要踏入云断山险境的采药少年——宋义仁。
她将男装仔细叠好,藏在破木箱的最底层,压在那冰冷的紫檀木匣之上。窗外,寒风依旧呼啸,但宋伊人(或者说,宋义仁)的心中,那点微光已不再仅仅是燃烧,而是凝聚成了一道破开寒夜、指向山林的利剑。她知道,前路艰险,但为了母亲能活下去,为了弟弟能读书,为了宋家那点微弱的星火不灭,她必须走出去,靠自己的双手,在这冰冷的世界里,挣出一条生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