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茶汤注入青瓷小盏,发出细微悦耳的轻响。崔珩双手接过,指尖触碰杯壁的微暖,才惊觉自己掌心里竟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凉意。他望着表姐沉静的侧颜,那眉宇间无波无澜,仿佛刚才谈笑间逼退凶神恶煞的并非是她。这份举重若轻的从容,比任何激昂的言语都更令他心折。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清风,将盏中清茶饮尽,温热的液体滑入喉中,熨帖了方才因激愤而翻腾的心绪,也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他低声道:“表姐说的是。此间风物,原该如此澄澈安宁。方才……是珩莽撞了。” 语气里是真心实意的折服。
崔琬则紧紧挨着小莲坐着,小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鸟。她将自己那碟没动过的、最精致的荷花酥推到小莲面前,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快吃些东西,压压惊。不怕了,有我表姐在呢!” 她看向陶云霁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与依赖,仿佛表姐是无所不能的神只。小莲捧着温热的茶盏,惊魂初定,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陶云霁那沉静如水的目光和无言的庇护,如同最安稳的港湾。她含着泪,小口吃着精致的点心,哽咽着低语:“多谢小姐……多谢崔小姐……”
湖风徐徐,吹散了残留的喧嚣。轻舟在船娘平稳的摇橹下,缓缓滑向烟波更深处。远处堤岸垂柳如烟,近处水波清浅,偶有游鱼唼喋,搅碎一池倒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桨声、水声与风声。
小莲渐渐止住了抽泣,她小心翼翼地放下茶盏,目光落在船舱角落那张静静安放的“松涛”古琴上。琴身线条流畅,木质温润,带着岁月沉淀的幽光。她犹豫片刻,怯生生地看向陶云霁,声音细若蚊蚋:“小姐……小姐救命大恩,小莲无以为报……小莲……小莲只会弹几支粗陋小曲……斗胆……想为小姐和贵客们抚一曲,聊表心意……不知……” 她抱着自己那把弦断颈裂的破琵琶,脸上满是卑微与恳求。
崔琬立刻眼睛一亮,期待地看向陶云霁。崔珩也投来询问的目光。陶云霁的目光落在小莲那双带着薄茧、此刻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上,又掠过她怀中残破的琵琶,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她微微颔首,声音温和:“无妨。琴为心声,随意即可。”
得到首肯,小莲眼中瞬间迸发出感激的光彩。她放下破琵琶,在丫鬟的指引下,走到“松涛”琴前。她深吸一口气,用衣袖仔细擦了擦手,这才带着十二万分的虔诚,轻轻坐下。指尖悬停在冰凉的丝弦上方片刻,似乎在感受这张名琴沉静的气韵。然后,她落下手指。
铮——
一声清越的泛音破空而出,如同玉珠落盘,瞬间涤荡了残留的惶然。小莲指法算不上多么精妙绝伦,甚至带着几分生涩的拘谨。她弹的也并非什么名曲,只是一支流传于市井坊间的《清平乐》。然而,那琴音却异常干净、真挚。或许是劫后余生的心境使然,又或许是被这艘安宁小舟的氛围所感染,她的琴音里没有惯常卖唱时的媚俗与讨巧,反而流淌出一种质朴的、带着淡淡忧伤却又心怀感恩的宁静。指下流出的音符,如同此刻船下清澈的湖水,映照着天光云影,简单,却直指人心。
崔琬听得入了神,托着腮,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小莲抚琴。崔珩也微微闭目,感受着这洗净铅华的琴音,心中的波澜彻底平息,只余一片澄澈。陶云霁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小莲专注的侧脸和被琴弦微微压出印痕的指尖上。她端起茶盏,凑近唇边,并未啜饮,只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了眼底一丝极淡的、了然的悯然。这琴音里的那份小心翼翼与感恩,她太熟悉了。如同当初她第一次在无涯的引导下,指尖试探着触碰琴弦时的心境。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融入水波风声。
“真好听!”崔琬由衷地赞叹,用力鼓掌,“比刚才那些人唱的曲子好听多了!”
小莲脸颊微红,局促地站起身,对着众人深深一福:“献丑了……多谢小姐、少爷不嫌弃。”
陶云霁放下茶盏,温言道:“琴音贵乎真。此曲甚好。” 她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丫鬟,“取些银钱来。” 丫鬟立刻奉上一个绣着缠枝莲纹的锦囊。陶云霁并未直接递给小莲,而是对家丁头目吩咐道:“送这位姑娘安全上岸,另去‘清音阁’,寻一位姓宋的斫琴师傅,将此琵琶交与他,就说是我托他修整,务必恢复如初。修琴所需费用,一并付清。” 她指了指小莲那把残破的琵琶。
家丁头目躬身领命:“是,小姐!”
小莲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比方才被救时更甚!她“扑通”一声再次跪倒,这一次,是心悦诚服的感激涕零:“小姐……小姐大恩大德……小莲……小莲……”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陶云霁不仅救她于水火,更懂她赖以谋生的琵琶之重!这份细致入微的体察与周全,比金银更珍贵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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