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暄阳 第73章 深入骨髓的阴冷

手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捻转银针都牵扯着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鲜血浸透了粗布绷带，又在药液的清凉下稍稍缓解。李昭死死咬着下唇，唇瓣上留下深深的齿痕，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强迫自己忽略这份痛楚，忽略龙榻上天子那狂乱赤红的眼睛和野兽般的低吼，忽略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令人作呕的甜腥病气与绝望。

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那几枚冰冷的银针之上，凝聚在“太冲”、“行间”、“阳陵泉”这几处关乎厥阴、少阳与筋骨的生死大穴！

“稳！引气下行，疏泄郁火！” 华松沉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如同定海神针，穿透了李昭耳中天子痛苦的嘶吼和心脏狂乱的鼓噪。

李昭深吸一口气，那混合了“银露”与忍冬藤汁的清冽气息直冲肺腑，带来一丝清明。她闭目凝神，排除万念，指下气机流转，将华松亲传的独特引气之法催动到极致！银针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细微而精准地颤动着，如同灵蛇探穴，引导着天子体内那股狂暴肆虐、深入骨髓的阴寒蚀骨之痛，以及灼烧心神的邪火，循着经络艰难下行！

“呃…啊！” 天子喉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长吟，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离水的鱼！按住他的宦官用尽全力，额头青筋暴起。但这一次，那撕心裂肺的嘶嚎中，似乎少了些狂乱，多了些纯粹的痛楚宣泄！

有效！

伏皇后死死攥着湿帕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那狂喜的希冀光芒几乎要燃烧起来！

就在这时，华松枯瘦的手指再次搭上了天子滚烫的手腕。他闭目凝神，眉头却越锁越紧，沟壑纵横的脸上，凝重之色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愈发沉厚！他捻动草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那枚干枯的药叶碾碎！

不对！

这脉象…在银针引气泄邪的强力干预下，那疾数沉涩、如同沸水泥沙翻滚的凶险之象似乎略有缓解，但脉底深处，却隐隐透出一股极其诡谲的黏滞与凝涩！如同滚烫的油脂中混入了冰冷的胶漆，不仅阻碍了邪气的疏泄，更隐隐有反噬、胶固之兆！这绝非寻常青骨疫的脉象！颍川郡内，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变化！

华松猛地睁开眼，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顾不得礼仪，一把掀开天子明黄寝衣的领口！只见天子脖颈至锁骨处，原本只是隐隐透出的青灰色“蛇纹”，此刻颜色竟加深了许多，而且那纹路边缘，隐隐泛着一种不祥的、如同淤血沉淀般的暗紫色！更触目惊心的是，几处皮肤较薄的地方，甚至出现了细微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红血丝！

“这……！” 华松倒吸一口凉气！他行医数十载，阅疫病无数，从未见过青骨疫有此等异变！这绝非单纯的疫毒肆虐，更像是……疫毒在某种强大压力（或许是宫中药石，或许是龙体特殊的亏虚）下，产生了难以预料的畸变！毒性更加阴狠刁钻，更难以拔除！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李昭手背上那道被天子抓伤、依旧渗着血丝的伤口！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天子爪牙之上，是否也沾染了这畸变后的恐怖疫毒？！

“昭儿！手！” 华松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李昭正在全神贯注行针，被师父这声厉喝惊得指尖一颤！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受伤的手背。只见那被粗布包扎的伤口边缘，原本在“银露”和忍冬藤汁作用下已经止血收敛的皮肉，此刻竟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青灰色！与天子脖颈处那加深的“蛇纹”边缘的暗紫色截然不同，更像是…被某种阴寒邪气侵染的征兆！而且伤口深处传来一阵阵异样的麻痒，并非金疮药带来的清凉，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李昭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她终于明白了师父那声厉喝的含义！她……可能被感染了！被这宫中畸变的、更加可怕的青骨疫毒！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想到了颍川那些在痛苦中死去的乡亲，想到了骨头被侵蚀的剧痛，想到了高热的煎熬…难道自己历尽艰险来到这深宫，不仅救不了人，还要步上张院判的后尘，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呕血而亡？手背上那微弱的青灰色，此刻在她眼中，如同死神冰冷的吻痕！

“师父……我……” 李昭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看向华松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和无助，眼眶瞬间红了。她才十七岁，她还想看到银子菜长满南阳的田埂，还想回到颍川的学堂…巨大的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混合着汗水，无声地滑落。

“莫慌！” 华松一步抢到李昭身前，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一把抓住她受伤的手腕！他的眼神锐利如刀，迅速检查伤口，当看到那丝微弱的青灰色和感受到伤口深处传来的阴冷麻痒时，他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但他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沉凝！他从怀中迅速摸出那个装着“玉枢丹”的青囊，倒出两粒龙眼大小、色泽温润如玉的药丸！

“服下！立刻！” 华松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这是能解百毒的保命灵丹！

李昭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翻腾的恶心感，接过药丸，仰头和水吞下。药丸入腹，一股温润的气息迅速扩散开来，暂时压下了心头的惊悸和伤口那股阴冷的麻痒。

华松又迅速取出金疮药瓶，小心解开李昭手上染血的粗布绷带。伤口暴露出来，那道寸许长的划痕边缘，那丝青灰色在明亮的烛光下显得更加刺眼！华松眼中厉色一闪，毫不犹豫地再次将大量药粉洒上，然后从自己干净的里衣上“刺啦”一声撕下一条白布，重新为李昭仔细包扎，动作又快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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