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郡守府,后堂书房。
郡守崔琰,字子美,年逾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垂胸,气质儒雅中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他出身清河崔氏,乃真正的世家大族,累世公卿。其妻更是颍川荀氏之女,门第显赫。崔琰本人以清流自持,素有贤名,但也深谙为官之道,讲究平衡与务实。此刻,他正与郡丞对弈,手捻一枚黑子,沉吟不语。
陈明远被管家匆匆引入,连官帽都来不及扶正,便躬身急声道:“府君!下官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
崔琰被打断思绪,微微蹙眉,但见陈明远神色惶急不似作伪,便放下棋子,挥手让郡丞退下:“陈掾史,何事如此惊慌?”
陈明远不敢隐瞒,将张管事所见所闻,以及自己对那玄铁金纹符节的认知,原原本本、条理清晰地禀报了一遍。他着重强调了三点:一,钦差“文先生”对“济世堂”的鼎力支持和高度评价;二,朝廷对此事已有耳闻,或将嘉勉;三,钦差留下符节授权监督,工曹之前若有疏失,必须立刻补救!
崔琰听着,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凝重之色。当听到“玄铁金纹符节”时,他捻须的手指微微一顿。作为顶级世家子弟,他比陈明远更清楚那符节背后代表的力量和意志。钦差微服,暗访民情,关注点竟落在一个小小的、由民间医者发起的“医学堂”上?这本身就传递了极其重要的信号——朝廷对此次潜藏的疫情,已极度重视!而“济世堂”,很可能就是朝廷选定的、在地方上对抗疫情的支点!
“李衡……李昭……仓垣……”崔琰缓缓念着这几个名字,脑海中迅速调集着关于他们的信息。李衡医术高明,淡泊名利,他是知道的。其女李昭近期的举动,他也略有耳闻,只当是小辈的善举,未曾太过在意。如今看来,这竟是条真龙!
“府君,”陈明远见崔琰沉吟,连忙补充道,语气带着恳切和急迫,“下官深知此前工曹对此事重视不足,或有疏漏,此乃下官失职!然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下官以为,当务之急,必须立刻、倾全郡之力,支持‘颍川济世医学堂’之营建!一则,乃遵钦差钧令,挽回失分;二则,此堂若真能成防疫济世之基,亦是颍川百姓之福,更是府君教化一方、体恤民瘼之政绩!下官愿亲自督办此事,将功补过!”
崔琰抬起眼,深邃的目光在陈明远脸上停留片刻。这位陈掾史虽然圆滑世故,但此刻的提议却是正中下怀。他微微颔首,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锤定音的决断:
“陈掾史所言极是。‘济世堂’之事,关乎民生,更系乎朝廷瞩目。非但不能阻挠,更要全力襄助,使其速成、善成!此非你工曹一司之事,乃我颍川全郡之要务!”
他略一思索,条理清晰地吩咐道:
“其一,你即刻持本府手令,前往府库!学堂营建所需木材、青砖、石灰、乃至上等防潮之青石,凡府库有存,优先足量拨付!若有不敷,着令工曹以最快速度采买,钱粮由郡府公帑支应,无需‘济世堂’费心!人手方面,除现有工匠,可调用官匠十名,精于营造者,前往指导协助!务必使学堂屋舍坚固实用,尤重药材库防潮与病房隔离!”
“其二,传本府谕令至郡内各大小医馆、药铺!着其主事者,三日内至郡守府听命!本府要亲自晓谕:值此疫气潜行之际,凡我颍川杏林中人,当以济世活人为己任!若有通晓防疫、外伤、或擅长教授者,愿往‘济世堂’任教或襄助者,郡府当记其功,并酌情予以便利!若遇疑难病例,更须与‘济世堂’互通声气,不得藏私!”
“其三,”崔琰看向侍立在旁的郡丞,“子瑜(郡丞字),你持本府名帖,即刻去寻城中最大的几家药材商行主事。告诉他们,郡府将以公帑平价采买大批防疫常用药材,如艾草、苍术、金银花、板蓝根、甘草、雄黄、生石灰等,品质务须上乘!所购之药,大部分将供给‘济世堂’储备及日常教学、施药之用!让他们识相点,莫要囤积居奇,更不得以次充好!若有违者,莫怪本府行雷霆手段!”
一连三道命令,条理清晰,雷厉风行!不仅解决了济世堂最迫切的物资和人力问题,更试图整合颍川郡内的医疗资源为其所用,甚至动用行政力量稳定药材市场!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大族掌舵者的格局与手腕!
陈明远听得心潮澎湃,又暗暗心惊于崔琰的魄力。他连忙躬身领命:“府君明鉴!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去吧!”崔琰挥挥手,“记住,此事乃当前第一要务!办得好,你之前疏失,本府可既往不咎;若有半分差池……”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已足够让陈明远脊背发凉。
“是!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办!”陈明远如蒙大赦,又带着巨大的压力,急匆匆地退了出去,脚步比来时更加匆忙,却充满了干劲。
崔琰独自留在书房,缓步走到窗前,推开雕花的木窗。春风带着暖意涌入,却也裹挟着那股若有似无、却挥之不去的甜腥**气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清癯的脸上神色复杂。有对疫情的忧虑,有对朝廷动向的敏锐洞察,更有一种被卷入旋涡、不得不奋力一搏的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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