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暄阳 第65章 阴雨棋局（一）

京都·听雨轩：

连绵的阴雨笼罩着京都，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听雨轩内，雨打芭蕉的沙沙声更添几分清冷与压抑。萧景琰与顾雍依旧在那方榧木棋盘前对弈，只是棋局已换，茶盏中新添的热气也驱不散室内的凝重。

“殿下，‘磐石’密报。”夜枭如同真正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角落，双手奉上一枚被汗水、血污浸透的蜡丸，还有一只精巧的瓷瓶。他气息微喘，显然昼夜兼程。

萧景琰执棋的手停在半空，顾雍也放下了茶盏。萧景琰接过蜡丸和瓷瓶，指尖微一用力捏碎，取出里面卷得极细的密笺。他迅速展开，清癯的面容在昏黄的烛光下随着阅读的内容而变幻——先是看到“玄甲”四人重伤数字时的痛楚，继而看到焚毁核心巢穴时的振奋，最后定格在记录下的援军特征、来源方向以及那惊鸿一瞥的救命之箭时，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更有看到救命丹药给四名重伤中毒者带来的生机的喜悦！

“好！好一个‘玄甲’！好一个‘砺锋’！”萧景琰猛地一掌拍在棋盘上，震得棋子跳动，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虽折损四名壮士（重伤未愈，暂时失去战斗力），但焚其核心巢穴，重创守军，更……更探得了蛇母涧援军的虚实与方向！此功，足以撼动乾坤！”

顾雍接过密笺，快速扫过，布满皱纹的脸上也露出少有的激动：“天助殿下！此战，不仅证明了‘玄甲’之锋锐，更证明了我们‘投名状’之策可行！那支神秘的箭……虽不知何方神圣，但关键时刻援手，足见对抗蛊灾的力量，远不止我们一路！”

他放下密笺，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殿下，时机稍纵即逝！断云涧遭此重创，守备空虚，内部混乱，正是将其连根拔起、彻底摧毁的绝佳良机！不能再给蛊虫喘息之机！我们需立刻组织力量，再入断云涧！”

萧景琰重重点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先生所言极是！此次，需雷霆万钧，毕其功于一役！”他看向夜枭：“传令赵铁鹰！以最快速度，召集‘潜鳞’所有可战之力！‘玄甲’剩余九人，为先锋斥候！再从‘暗刃’（‘潜鳞’另一支擅长攻坚的精锐）中抽调三十人！配备双倍火油、雷火弹、以及……顾先生新调配的‘蚀蛊散’！务必在五日内集结完毕，秘密开赴断云涧外围待命！”

“同时，”顾雍接口补充，手指在棋盘上重重一点，仿佛点在断云涧的核心，“联络计划不变，更要加速！利用此次断云涧大捷的消息！夜枭，你的人，分三路：一路，继续全力追查焚毁药王谷、蛇母涧的那批神秘力量，特别是那支箭的主人！二路，将断云涧被袭、巢穴焚毁的消息，有选择地、以‘江湖义士’的名义散播出去！重点在那些饱受蛊灾之苦、又对朝廷失望的州府！激起民怨，引动江湖义愤！三路，加紧联络都察院海瑞、翰林院徐阶等清流，将我们掌握的、严嵩党羽可能与地方蛊灾坐视不理甚至有所牵连的‘证据’，以匿名方式，一点一点透给他们！为日后雷霆一击埋下伏笔！”

“诺！”夜枭肃然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阴影。

萧景琰走到窗边，摩挲着手中的小瓷瓶——赫然是“玄甲”带回的李九月赠与“玄甲”的那一只。望着窗外如织的雨幕，仿佛看到了西南那被血火点燃的山涧，看到了京都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双管齐下，明暗交织……顾先生，此战若成，断云涧覆灭，便是我们真正撬动僵局、聚拢天下义士的基石！京都这潭死水……也该动一动了！”他的声音低沉，却蕴含着破开阴云的决心。

夜枭的身影如墨入水，已经消融于听雨轩的阴影深处，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与风尘气息。窗外的雨，似乎也因方才密报带来的激荡而小了些，淅淅沥沥，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压抑，反而添了几分洗刷尘埃的清新。

萧景琰脸上那震惊、激动、决绝的神情，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余下一种近乎慵懒的平静。他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啧，好一场雨，扰人清梦啊。”他随手拂乱了方才被拍得跳动的棋盘，黑白子顿时混作一团，再无半分杀伐之气。他转向顾雍，脸上漾起一丝闲适的笑意，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朗温润，“顾先生，方才那局杀得兴起，倒忘了时辰。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不如……小酌两杯？正好，前日得了一坛上好的江南春，清冽甘醇，正好驱驱这湿冷。”

顾雍何等人物，瞬间便领会了萧景琰的意图。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中那老谋深算的光芒也化作了温和的笑意，像个寻常的、被好酒勾起了馋虫的老先生：“殿下雅兴，老朽岂敢推辞？江南春，好酒啊！老朽年轻时在江南游历，最是怀念那滋味。只是这雨打芭蕉，独酌未免寂寥，有殿下相陪，正是妙极。”

“来人！”萧景琰扬声唤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出去。很快，一名青衣小厮恭敬地出现在门口。

“备些清淡小菜，把那坛江南春温上，送到庭院水榭去。”

“是，殿下。”

不一会儿，听雨轩旁临水的小榭中，已布置妥当。雨丝如帘，垂落在池面上，激起圈圈涟漪。几碟精致的小菜：鲜嫩的笋尖、碧绿的菜心、清淡的鱼脍、还有一碟香气四溢的卤牛肉，佐着一壶温得恰到好处的江南春，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雨声、水声，交织成天然的背景，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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