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悬于江心岛中央的破铁锅,锅中翻滚的已不再是凡俗的米粥。
它成了某种概念的具象,一种名为“人间烟火”的执念聚合体。
那股浓郁的香气,无视风向,无视距离,以一种违背物理常理的方式,开始向整座城市渗透。
它并非气味,更像是一种讯息,一种直接叩响灵魂深处的记忆。
深夜两点,市第一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区。
值夜班的护士李晓燕正靠在护士站的椅子上打盹,身心俱疲。
这个“禁睡”的时代,睡眠是最大的奢侈,也是最致命的毒药。
他们这些医护人员,只能依靠咖啡、浓茶和意志力,在清醒的边缘苦苦支撑。
忽然,她鼻翼微动,眼皮在沉重的疲惫下颤抖着睁开。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正钻入她的鼻腔。
不是消毒水的刺鼻,也不是病人身上混杂的药味,而是一种……极其遥远,又无比熟悉的米粥香。
这香气醇厚温润,像是母亲在冬日清晨,守在灶边小火慢熬了一整夜的成果。
李晓燕恍惚了一下,以为是自己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可当她环顾四周,发现几个还能活动的病患家属,也正抽动着鼻子,脸上露出和她一般无二的迷茫神情。
“什么味儿……好香啊。”有人轻声呢喃。
香气越来越浓,仿佛不是从外面飘进来的,而是直接从每个人的记忆深处蒸腾而出。
李晓燕的舌根处,竟莫名泛起一丝淡淡的、带着微甜的米汤滋味。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眼神空洞地走向茶水间。
她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干净的空碗,又拿起一把汤勺,对着空无一物的碗,做出一个舀东西的动作。
她将那勺“空气”小心翼翼地盛进碗里,然后将碗轻轻放在了窗台上。
“给你留着。”她下意识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滴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砸在手背上。
她为什么流泪?
她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脑海深处,猛地闪过三年前的画面——那时她还是一名志愿者,在遍布城市的“守温点”里,用注射器和软管,亲手给十七个因误入睡梦而陷入深度昏迷的人,喂下维持生命的流食。
那是一种绝望的、机械的重复。她喂的不是饭,是渺茫的希望。
就在这时,身后监护病房内,一台心率监测仪的蜂鸣声忽然变得平稳有力。
李晓燕猛然回头。
病床上,那位已经昏迷了半个月、生命体征持续衰弱的老人,竟缓缓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他的嘴唇干裂,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但吐出的第一句话,却清晰无比。
“好香啊……像我妈年轻时候,煮的那锅粥。”
同一时间,城中村一处废品回收站的角落里,一辆积满灰尘、电瓶早已报废的蓝色旧电动车,车头灯突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嘀”的一声轻响,液晶仪表盘竟奇迹般地亮起,显示出满格的电量。
下一秒,后轮电机无声转动,这辆被遗忘的“僵尸车”,自动脱离了纠缠的废铁堆,调转车头,沿着一条熟悉的路径,缓缓向巷子外驶去。
车筐空空如也,后座上的外卖保温箱也空着,箱盖却在行驶中时不时地“咔哒”一声,轻微震动,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骑手,在习惯性地开合,检查着并不存在的订单。
它驶过街角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打着哈欠的店员看见这辆无人驾驶的电动车,非但没有惊恐,反而像是早有预料般,默默地从蒸笼里取出一杯滚烫的豆浆,放在了店门口的台阶上。
电动车在台阶前停顿了片刻,车灯闪了闪,像是在致意,然后继续前行。
最终,它驶回了那栋破败的筒子楼下,停在了林小树曾经住了许多年的那个单元门口。
车灯对着那扇紧闭的铁门,快速、连续地闪了三下。
那是骑手间通用的暗号,意思是:“我到了,下来取餐。”
三下闪烁之后,仪表盘上的满格电量瞬间清零,车头灯彻底熄灭,整辆车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静静地停在那里,再也无法启动。
三楼的某个房间里,那位曾被林小树帮助过的主妇,正被一阵锅碗瓢盆的异响惊醒。
她走进厨房,骇然发现,那口祖上传下来的、被烟火熏得漆黑的铁锅,此刻竟在冰冷的灶台上微微震动,锅底一层厚厚的锅灰,正像活物般缓缓蠕动,勾勒出三个歪歪扭扭的字迹。
树来过。
她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拿起抹布去擦。
可那字迹像是烙印在铁锅的灵魂里,越擦拭,颜色反而越深,最后变得漆黑如墨。
当晚,她心神不宁地为家人做饭。
米饭下锅,她刚拿起锅铲,那锅铲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自行在锅里翻炒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节奏、力道、角度,都与当年那个总是饿着肚子的年轻人,来店里帮工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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