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拨出的电话,而是一条被发送到数个沉寂号码上的、简短到近乎于密码的短信。
内容只有一个时间和一句话。
“每月十五,城郊废弃工棚,带碗。”
这更像是一封发给灵魂的电报,而非现代通讯。
没有称谓,没有解释,只有**的信任。
信任对方能懂,也信任对方会来。
十五日,黄昏。
北风像砂纸一样打磨着城郊废弃工棚的铁皮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这里曾是无数农民工的栖身之所,如今只剩下残破的脚手架和被野草侵占的地基。
林小树就在这片废墟的中央,用捡来的砖块和泥巴,垒起了一座丑陋却坚实的简易土灶。
一口大铁锅架在上面,锅里是翻滚的、最廉价的碎米熬成的白粥,米香在寒风中倔强地扩散。
来的人不多,加上林小树,不到二十个。
他们来自城市的各个角落,有退休的教师,有沉默的程序员,有衣着体面的律师,也有满身油污的汽修工。
他们是“暖灶地图”上最初亮起的那些光点,是这场无声运动的神经末梢。
众人围着土灶,神色各异。有人好奇,有人警惕,更多的是迷茫。
“小兄弟,搞这么大阵仗,拜山头啊?”一个看起来像包工头的中年男人搓着手,半开玩笑地问,“咱们这算不算搞封建迷信?”
林小树没有回答,只是用一把长柄铁勺搅动着锅里的白粥,直到米粒彻底化开,汤汁变得粘稠。
他舀出第一碗,递给了那位提问的男人。
“不拜谁,”他声音平静,“就是一起吃顿饭。”
男人接过滚烫的碗,吹了吹气,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就是这一口。
他脸上的戏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和茫然。
他端着碗,呆立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下一秒,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法忽视的震颤。
不是地震那种剧烈的摇晃,而更像是一颗沉睡的巨大心脏,在他们脚下,沉闷地搏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座简陋土灶的底部砖缝里,毫无征兆地渗出一缕缕乳白色的、如同浓郁米浆的细流。
它们没有散开,反而像有生命般汇聚,顺着砖缝蜿蜒,散发出一种混杂着泥土与谷物芬芳的奇异香气。
人群中,一位始终沉默不语、身板挺得笔直的老人,端起分到他手里的粥,喝了一大口。
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泪水,嘴唇哆嗦着,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喃喃自语:
“这个味……是这个味儿……六二年的雪地里,老班长用最后半袋炒面给我们熬的糊糊……就是这个味儿……”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南方的“半碗联盟”正在一座因地陷而半埋于地下的集体食堂遗址前,举行他们的“回音祭”。
没有祭品,没有仪式。
数十个村庄的代表,男女老少,只是围坐在那截断裂的灶碑前,安静地、一个接一个地,讲述一段关于饥饿的家族记忆。
“我奶奶说,那年头,观音土都吃光了,她把榆树皮磨成粉,掺着水给我爹吃。”
“我爸讲,他小时候,为了换半个窝窝头,在冰水里捞了一整天的木头,手指头差点冻掉。”
一个满脸皱纹、瘦小枯干的老妪是最后一个。
她声音沙哑,像是被风干了几个世纪:“我……我不记事。我妈后来跟我说,她抱着我,三天没东西吃,最后一口米糊糊,她吹凉了喂给我。她自己……自己去后山,咽了一嘴的草根。”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地发出沉闷的轰鸣。
断裂的灶碑剧烈震动,一道道裂缝中喷涌出大片温热的、乳白色的浓雾。
雾气迅速升腾、汇聚,在半空中勾勒出一个模糊而高挑的女性轮廓。
是司空玥。
她的身影比任何一次都要虚幻,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
她的目光温柔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那轻柔到几乎无法听见的声音,却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底。
“你不是一个人在等火。”
说完这句话,她的残影便如阳光下的沙雕,一粒粒、一丝丝地崩解、风化,最终彻底散去,融入了身下的岩层与土地,再未重现。
这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而在万里之外,这座国家的每一座城市,每一个乡村,所有正在炉火上烹煮着食物的家庭,几乎在同一时间,都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们揭开锅盖,内侧凝结的滚烫水珠,竟自动汇聚成一行清晰的字迹。
——你不是一个人在等火。
安宁管理总局,地下三百米,最高指挥中心。
气氛压抑到极点。
全息投影上,展示着一份刚刚拟定、级别为“绝密”的行动方案——“净灶计划”。
计划内容简单粗暴:在全国范围内,以消防安全和能源升级为由,强制拆除所有仍在使用的老旧灶具,尤其是柴火灶与蜂窝煤炉,全面推广由总局后台统一监控的智能电磁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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