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新出现的影子比昨夜的更加凝实,它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站在巷口更深沉的黑暗里,像一尊沉默的界碑。
周伯没有注意到,他浑浊的双眼只看得见眼前三尺之地。
一夜,两夜,七夜。
施粥的行为成了周伯晚年生活中最后的仪式。
每当夜幕降临,他便会准时煮好一锅不加任何佐料的白粥,盛出一碗,放在楼道口那张瘸腿木凳上。
而巷口的黑暗中,那无形的队伍也从一道影子,变成了两道、三道……最后密密麻麻,安静地排成一列,沉默地延伸至视线无法企及的远方。
它们从不争抢,也从不靠近,只是轮流上前,取走那碗粥,然后悄然退回黑暗。
第八天清晨,周伯如常揭开锅盖,准备清洗。
他愣住了。
冰冷的铁锅盖内侧,凝满了细密的水珠,但这些水珠并未杂乱无章地流淌,而是诡异地排列成了一行濡湿的小字,字迹稚拙,像是孩童所书:
谢谢你记得我们。
周伯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触摸那行水字,指尖传来一阵熟悉的、米汤般的温润。
他看不懂这背后的玄机,也不明白“我们”是谁,但他那颗被岁月磨得沉寂的心,却莫名地松快了些,仿佛卸下了一副扛了一辈子的无形重担。
这一夜,整栋筒子楼的电路因老化而集体罢工。
黑暗吞噬了楼道,但生活仍要继续。
一时间,家家户户都点起了蜡烛,昏黄的烛光从一个个窗口透出,像是黑夜的眼窝里燃起了点点星火。
人们在烛光下摸黑做饭,金属锅铲碰撞的声音、菜刀切在砧板上的笃笃声,交织成一首古老而鲜活的交响。
就在这时,有人听见了。
那声音起初很细微,像是风,从墙壁的缝隙里吹进来。
可仔细一听,又不像。
那风声有着固定的节奏,一下,一下,绵长而轻柔,仿佛正有人贴着墙壁,对着灶台的炉膛深处,小心翼翼地……吹着气。
“你听见没?墙里有动静。”
“听见了,好像是风声,今晚风这么大?”
“不对……这声音,怎么听着像我奶奶以前吹灶火……”
第二天,惴惴不安的住户叫来了物业。
电工检查完电路后,管道工被派去检查废弃多年的公共烟道,那是几十年前老楼的设计,早已封死。
然而,当他将热成像仪对准烟道口时,仪器屏幕上瞬间亮起一片代表着热量的橘红色。
一道稳定的热流正在这废弃的管道网络中缓慢循环,如同一条沉睡的血脉被重新唤醒。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刺目的读数,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温度,恒定在三十七摄氏度。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深山里,那名年轻的支教老师正带着村民,用从河道里捞起的旧砖,在那块刻有螺旋纹路的石板周围,重新垒砌一个简陋的灶坛。
没有图纸,没有章法,全凭着血脉里流传下来的模糊记忆,他们砌起一圈环形的矮墙。
当夜幕第三次降临,仪式开始了。
所有村民,无论老少,都自发地围坐在灶坛旁,闭上眼睛。
他们没有烧香,也没有祭品,只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一句朴素的祝祷:“愿天下无饥。”
午夜时分,异变陡生。
那块埋在中央的石板,竟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一圈淡蓝色的光晕从地面升起,如水波般扩散开来。
光晕之中,无数模糊的人影浮现,他们穿着各个时代的破旧衣衫,面容被光芒笼罩,看不真切,但能看出他们全都来自历史的尘埃——那是无数因饥饿而亡,却从未被任何史书、任何家谱记下名字的普通人。
没有哭喊,没有怨怼,整个山谷死一般寂静。
唯一的声响,是那无数身影共同发出的、整齐划一的呼吸声。
那呼吸微弱、悠长,带着一种极致的虚弱感,却又顽固地维持着同一个频率,与那位拾荒阿婆在窑洞里哼唱的童谣节拍,与支教老师录下的那段“乞食调”旋律,完全一致。
“爹……”一名跪在前排的老农突然泪流满面,他指着其中一个模糊的轮廓,声音哽咽,“这是我爹……这是他当年咽气前,喘的最后一口气……我听过……我听过一宿……”
而在湿润的南方小镇,那场起源于小女孩芽芽的“多加半碗米”的习俗,已经悄然在社区里流传开来。
居委会起初只当是迷信的谣言,派人劝说过几次,直到社区监控中心的值班人员调取录像时,看到了令他头皮发麻的一幕:深夜,不同楼栋、不同家庭的厨房里,那些早已熄火的灶台,竟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炉火自行点燃,微弱的火苗只是将锅里的水温热,便又自动熄灭。
专家组悄然介入,调查了所有发生异象的家庭,最终发现了一个令人悚然的共同点:这些家庭的祖辈,无一例外,都在那段最艰难的岁月里经历过大饥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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