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阶的尽头并非预想中坚实的星体内核,而是一片粘稠如浆的虚无。
陈三皮一步踏入,周遭的万千光焰骤然熄灭,坠落感如影随形,却又诡异地没有尽头。
当他意识再次清晰时,已置身于一片无垠的灰白色荒原。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甚至没有重力。
无数半透明的人形蜷缩在虚空中,仿佛躺在看不见的床上,他们的面容安详得近乎诡异,双眼却空洞地睁着,毫无神采。
从每一个人的胸口,都延伸出一根细若游丝的银线,这些银线如蛛网般密集,在空中汇聚成一条奔腾不息的浩瀚长河,无声地流向荒原深处。
在那遥远的尽头,矗立着一座难以言喻的巨塔。
它通体由森白的骨骼与锈蚀的钟表零件堆砌而成,巨大的齿轮缓慢而无情地转动着,每一次啮合,都让整片荒原上空的银色河流剧烈地搏动一次。
陈三皮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认得那座塔的轮廓——在不久前那场惨烈的西市民火祭中,那个身穿中山装、自称“安宁纪元”守护者的老者背后,浮现的正是这座塔的虚影!
这里,就是“禁睡症”的源头,是所有沉睡者意识的归宿。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枚漆黑的灶印此刻正微微抽搐,像一颗被植入异物的心脏,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排斥与抗拒感,似乎在与这片空间的根本法则对抗。
“咳……咳咳……”
一阵熟悉得让他心脏一紧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
陈三皮猛地回头,只见一个拄着拐杖的佝偻身影站在灰白色的雾气中。
是老吴!
他的身影比任何一次相见都清晰,仿佛实体,但身体的边缘却在不断逸散出袅袅青烟,如同即将燃尽的香烛。
“老吴?你怎么……你怎么会上来?”陈三皮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傻娃子。”老吴咧开嘴,露出一个既心酸又欣慰的笑容,“你真以为是你自个儿走上来的?是你娘临走前,喂到你嘴边又没能咽下去的那一口粥,是她那点不甘心的念想,托着你上来的。”
他用拐杖指向远方那座骨与钟表的巨塔,眼神浑浊而悲凉:“那儿,就是‘眠恩祠’。里头记着这近百年来,所有‘自愿入睡’,用自己的清醒换亲人一口温饱的人名。每熄一盏人间的灯,就有一个饿魂被写进账本,成了维持这个虚假美梦的柴火。”
陈三皮的心重重一沉。
他跟随着老吴,一步步走向那座散发着死亡与秩序气息的巨塔。
塔基之外,是一片由无数破碎墓碑铺就的广场。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扇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门,冰冷的门楣上,用古老的篆文刻着三个字:眠恩祠。
门前立着一块通体漆黑的石碑,上面用利器划出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日期。
陈三皮的目光扫过,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在石碑的最下方,最新的一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到刺痛双眼的名字——陈大山。
那是他父亲的名字。
而后面的日期,正是他母亲手术成功,脱离危险期的那个凌晨。
“轰”的一声,仿佛有炸药在脑中引爆,无边的怒意与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
原来如此……原来母亲的痊愈,不是奇迹,而是一场他毫不知情的交易!
他攥紧拳头,骨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一股暴戾的杀气不受控制地涌出,就要冲上去砸烂那块石碑。
“别动!”老吴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枯瘦的手掌却力大无穷,“硬闯没用。这门,认的是‘等价记忆’。你要想进去,就得交出一段跟你爹一样重的‘舍命换饱’的念想。”
陈三皮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眶赤红。
他死死盯着那扇冰冷的铁门,良久,那滔天的怒火缓缓沉淀,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沉默着,从贴身的口袋里,缓缓掏出一张早已泛黄、被摩挲得边角起毛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对着一个插着一根火柴的馒头许愿。
男孩身后,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正将碗里仅有的半碗白米饭小心翼翼地拨到男孩碗里,自己则拿起一块干硬的红薯皮,面带微笑地啃着。
那是他七岁生日,也是他记忆里,母亲唯一一次“骗”他,说自己更喜欢吃红薯皮。
陈三皮伸出手,照片在他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这张承载着他童年最温暖、也最心酸记忆的照片,投入了门前那个充作火盆的石臼之中。
盆中的火焰原本是死寂的暗红色,在照片落入的瞬间,猛然蹿起半米多高,转为一种妖异的幽蓝色。
吱呀——
那扇沉重得仿佛承载了百年哀怨的铁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塔内,是比荒原更加死寂的黑暗。
墙壁上,悬挂着无数个玻璃罐,如同某种骇人的标本陈列室。
每个罐子里都浸泡在福尔马林般的液体中,都有一颗鲜活的心脏,正以固定的频率,微弱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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