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钟声敲响的前一天,安宁局终于撕下了温情的伪装。
一份名为“温暖万家”的行动通告,以雪片般的速度,贴满了城市里每一个还能被找到的角落。
通告用最正式、最恳切的措辞宣布:为保障全体市民度过一个安稳祥和的新年,安宁局将为所有进行登记的民间共炊点,提供“全额物资保障”。
通告下方,附着一张物资清单,长得几乎拖到地上。
大米、白面、冻肉、食用油、脱水蔬菜……那些在末世里堪比黄金的字眼,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像一排排闪着寒光的钩子,精准地抛向每一个饥饿的灵魂。
唯一的条件,是签署一份《协作承诺书》。
司空玥拿到了一份副本。
承诺书的条款并不苛刻,甚至可以说得上“通情达理”:接受安宁局卫生专员的定期巡查;每月上报一次大致的物资消耗账目;在必要时,配合官方进行正面宣传影像的拍摄。
没有控制权,没有人事任免,甚至没有强制性的指令。
它像一杯温水,递到你干裂的嘴唇边,只要求你说一句“谢谢”。
这份“善意”精准得可怕,它绕开了所有可能引发激烈对抗的雷区,只留下一个让任何人都难以拒绝的诱惑。
多数共炊点的负责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们围着那份通告,像一群在寒风中揣度陷阱的老狼,眼神里交织着渴望、警惕与挣扎。
毕竟,米是真的,面也是真的。
谁能跟一家老小的肚子过不去?
这片摇摆不定的寂静,在当天傍晚被打破。
西市冻肉库的灶台前,老吴一言不发地走出来,手里拎着一桶浆糊,在“温暖万家”的通告旁边,贴上了一张更大的、用毛笔写就的白纸。
没有激昂的口号,没有愤怒的控诉,纸上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像一个孩子最天真的提问:
“他们管这叫‘支援’,可为啥签字才能拿?”
问题很简单,简单到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那个包裹着糖衣的巨大谎言。
支援,是伸手就该递过来的温暖。需要用签字去交换的,那是交易。
当晚,一场无声的风暴席卷了全城。
没有会议,没有串联,全市二十七个登记在册的共炊点,仿佛被同一个灵魂附体,做出了完全相同的决定。
拒签。
他们没有去撕毁安宁局的通告,也没有发表任何抗议或声明。
他们只是默默地关上了各自的取餐窗口,在门口挂上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设备检修,暂停三天。”
一场席卷全城的、沉默的罢工开始了。
没有人走上街头,没有人哭喊抱怨,更没有人冲向安宁局乞求援助。
整个城市仿佛一夜之间被抽空了声音,只剩下一种倔强到令人心悸的安静。
那是一种无声的宣言:今儿谁先不说饿了,谁就赢了。
司空玥在这片死寂中穿行了三天。
她看到的世界,与安宁局情报分析报告里的“濒临崩溃”截然不同。
人们并非不缺粮,但他们正在用尽一切办法撑着。
东城的老居民区,几户人家联合起来,撬开了尘封多年的地窖,挖出半筐已经发芽的土豆和几坛看不出年份的腌菜。
他们没有抱怨,只是笑着说,正好尝尝老祖宗当年的手艺。
南桥洞下,那个卖炸串的女孩收了摊,和几个流浪汉一起,用渔网在已经半结冰的河道里捞水草。
捞上来的水草在火上烤干、碾碎,混着一点点面粉,烙成墨绿色的饼。
北郊的废弃厂区,几个半大的少年不知从哪儿拆来一个旧玩具的微型电机,用皮筋和木板改装成一台简陋的手动磨豆机。
他们从一个倒闭的仓库里翻出几袋已经生虫的黄豆,十几个人轮流摇动那个小小的手柄,每天两个小时,只为换取一小锅勉强能称之为“豆浆”的浑浊液体。
司空玥走过去,借着火光,看清了其中一个摇磨的少年,正是在“百家酱”那天,给她画“信心指数”小太阳的那个。
她没有打扰他们,只是在暗处,问一个负责望风的盲童:“不难受吗?”
孩子看不见她,只是循着声音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枚钢钉,钉进了司空玥的心里。
“姐姐,难兽是他们的饵,我们不吃。”
那一刻,司空玥心头剧震。
她终于明白,敌人是谁,从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群在末世里挣扎求生的蝼蚁,已经用饥饿和沉默,学会了最重要的一课:如何辨别并拒绝一份有毒的善意。
他们已经学会了,用沉默构筑最坚固的防线。
第四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地平线时,一缕炊烟,从城南一栋破败的居民楼顶升起。
紧接着,是西市,是东院,是桥洞,是废弃的厂房……
仿佛一个沉睡的巨人苏醒了,十几个、几十个、上百个炊烟的信号,从城市的各个角落,争先恐后地升腾而起,在微亮的天空中交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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