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由百家灶火铺就的光路,终究没能照亮他前行的方向,反而成了一条将他捆缚于原地的锁链。
光路尽头的温情,在第二天清晨,就变成了滚烫的枷锁。
村民们朴素的感恩,在流言与恐惧的发酵下,变了味道。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给三皮娃送口热乎的,能聚阳气,能续命”,这个说法像野火一样在村里蔓延开来。
于是,一场心照不宣的“百家饭”行动开始了。
第一天,是张婶家炖的老母鸡汤,用瓦罐装着,放在他门口的石阶上。
陈三皮撑着墙走出去,将鸡汤送了回去。
第二天,是李叔家刚出锅的红烧肉,用一个大海碗盛着,肉香霸道地钻进屋里。
他没力气送回去了,只是隔着门,沙哑地喊:“拿回去……给娃们吃。”
第三天,他卧床不起。
门外石阶上的饭菜越堆越多。
蒸得晶莹的米饭、金黄的炒鸡蛋、翠绿的青菜……每一道菜都用红布仔细盖着,整齐地排列,像是一场献给未知神只的盛大祭祀。
那不是供养,是封神。
人们不再将他视作那个归乡养病的儿子陈三皮,而是一个必须用人间烟火小心翼翼供奉起来的“灶王爷”,一个能替他们抵挡黑暗与未知的活人牌位。
这天夜里,陈三皮在一阵灼烧般的高热中惊醒。
他挣扎着转过头,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看见屋里的八仙桌上,竟也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
每一盘,都严丝合缝地盖着一块崭新的红布,宛如一尊尊沉默的牌位,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敬畏。
他猛地心悸,一股比死亡更刺骨的寒意从尾椎窜上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自己亲手点燃的火,正在将他自己烧成灰烬,铸成神像。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床上滚了下来,手脚并用地爬到桌边,抓住桌布,猛地一扯!
“哗啦——”
瓷器碎裂的巨响在死寂的夜里炸开。
滚烫的汤汁、香糯的米饭、精心烹制的菜肴,混杂着泥土和碎瓷片,狼藉满地。
但这还不够。
他然后,他爬到院子里,将陶罐里的一切,尽数倒入那个冰冷的猪食槽中。
闻讯赶来的村民们举着手电筒,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们呆立在原地,看着那个被他们视若神明的男人,像条野狗一样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
“我……是人!”陈三皮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每一张惊愕的脸,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不是你们用来挡灾的牌位!”
消息以加密电讯的速度传到了司空玥的办公桌上。
她看着报告中“倒食入槽”四个字,指尖冰凉。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凡人开始承受信仰的重量,离神性的侵蚀也就不远了。
而对于陈三皮,这种侵蚀是致命的。
“即日起,”她对着通讯器,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任何以‘献饭延寿’‘聚火续命’为名义组织的共炊活动,均视为违反《夜炊公约》第三条‘禁止偶像崇拜’原则。所有‘夜炊点’负责人,立刻进行自查自纠。”
一道紧急通告如冷雨般浇熄了各地刚刚燃起的狂热。
但她知道,堵不如疏。
她亲自走访了陈三皮所在的村子,没有谈论什么危险的“神性污染”,只是召集了村里的几位长者,向他们提出了一个建议——将“百日供饭”改为“回礼日”。
“陈三皮不需要供奉,”她平静地说,“但他点燃的火,需要传递下去。每一位受过他帮助,或者被‘小灶班’温暖过的人,都有义务,在未来的某一天,为另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亲手做一顿饭。这不叫供奉,叫回礼。”
三天后,在那个早已废弃的、陈三皮曾经送出第一份“幽冥外卖”的桥洞下,司空玥举办了首场“回礼宴”。
没有仪式,没有神像,只有一口大锅,和几十个从城市各个角落赶来的人。
他们都曾是陈三皮的“客户”,曾在最绝望的夜里,接过他递来的一碗饭。
当一个被从“镜中鬼”手里救下的女孩,将第一勺热粥,小心翼翼地喂进一位孤寡老人的嘴里时,桥洞最深处的地下,似乎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
如释重负。
山村里,陈三皮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一日午后,他毫无征兆地从床上坐起,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司空玥立刻递上纸笔。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七个名字——那正是最早一批接过“灶承者”火种的人,包括那个学会“三铛唤火”的小女孩。
“告诉他们……”他喘息着,将一张纸条和一小撮灰烬交给司空玥,“每人,一粒灶心土,半勺冷灰。”他停顿了许久,仿佛在回忆一句很重要的话,“还有一句口信……告诉他们,锅凉了没关系,只要还记得……怎么重新点火就行。”
话音刚落,他便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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