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最后一丝暖光也被墨色的天幕吞噬。黑云山主寨内外,点燃了无数临时架起的火把和篝火,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一张张或麻木、或痛苦、或劫后余生的脸,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死亡的气息。
胜利的欢呼早已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呻吟、痛苦的哀嚎,以及搬运尸体时沉重的脚步声。
杨帆的伤口已经被随军的郎中草草包扎过,用干净的布条紧紧捆缚,勒住了肋下那道可怕的伤口,也暂时止住了奔流的鲜血。但他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可他拒绝了亲兵的搀扶,固执地、一步步地,走向那片临时搭建起来的伤兵聚集区。
这里,比刚才厮杀的战场,更像人间地狱。
没有足够的营帐,大部分伤兵只能直接躺在冰冷、潮湿的土地上,身下垫着从黑云寨仓库里翻出来的、散发着霉味的破布,或者干脆就是一层薄薄的干草。哀嚎声、呻吟声、呼唤娘亲与妻儿名字的呓语,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凄厉的挽歌。
缺医少药,是此刻最残酷的现实。
随军的郎中加上从流民中招募的、仅懂得些粗浅草药知识的人,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个,在这成百上千的伤兵面前,如同杯水车薪。他们穿梭在伤兵之间,动作因疲惫而显得僵硬麻木。清水成了最宝贵的东西,用来清洗伤口都显得奢侈。所谓的金疮药,不过是些研磨粗糙的草药粉末,撒在狰狞的伤口上,往往只能眼睁睁看着脓血再次浸透。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轻士兵,肚子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肠子都隐约可见。他躺在那里,身体因为剧痛而不停地抽搐,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冷……好冷……娘,我冷……”一个老兵坐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浑浊的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旁边,一个断了腿的汉子,为了不让痛苦的嚎叫影响旁人,死死咬着一块破木头,额头上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他的断腿处,只是用布条胡乱捆着,鲜血早已将布条浸透、凝固,变成暗褐色。
更有甚者,伤口已经明显恶化,散发出腐臭的气息,吸引着夜晚的飞蝇嗡嗡盘旋。死亡,在这里是如此的稀松平常。
杨帆走过他们身边,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看着这些不久前还生龙活虎,跟着他冲锋陷阵的儿郎,此刻却像破败的玩偶般躺在这里,承受着非人的痛苦。他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愧疚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
胜利?这用无数年轻生命堆砌起来的胜利,代价太过沉重了!
“主公……”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杨帆低头,看到一个失去了一只手臂的军官,正努力用剩下的手臂支撑着想坐起来。杨帆认得他,是原流民队伍里的一个伍长,作战勇猛,姓王。
“躺着,别动。”杨帆蹲下身,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沙哑。
王伍长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主公……俺……俺没给咱狼牙军丢人吧?”
“没有,你们都是好样的,是狼牙的英雄。”杨帆的声音有些哽咽。
“那就好……那就好……”王伍长眼神涣散了一下,又强打起精神,“主公……以后……以后能不能……对活下来的兄弟们……好一点……大家……太苦了……”
说完这句,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杨帆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王伍长这句近乎遗言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嘈杂却带着秩序的女声传来。杨帆抬头,看到冯源正带着一队妇人,抬着几大桶刚刚烧开、晾温的热水,以及她们能搜集到的所有干净布条,匆匆赶来。
冯源的脸色同样苍白,眼圈红肿,显然刚刚哭过。但她此刻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指挥着那些同样面带悲戚却强打精神的妇人:“快,用热水给兄弟们擦洗伤口,小心点,布条省着用,洗干净了还能再用……”
她亲自走到一个发着高烧,不断说胡话的伤兵面前,蹲下身,用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和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如同照顾自己的亲人。
看到杨帆,冯源只是匆匆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悲痛、理解,以及无需言说的支持。她没有过来说话,因为这里有太多需要她的人。
杨帆看着冯源和那些妇人在污秽与痛苦中穿梭忙碌的身影,看着她们强忍泪水,用柔弱的肩膀分担着这份战争的残酷,心中百感交集。
“主公。”周丕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身上也缠着不少绷带,脸上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悲伤,“初步清点……结果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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