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旧名华亭,县治在春申江西岸,城墙乃御倭新修,东门外桥头有个高大的平倭墓碑。
看上面字迹,是三年前王江泾大捷,浙江参将汤克宽为纪念抗击倭寇的殉难军民而立。
张昊牵马入东门,街上店铺低矮,阁楼极少,与江阴的繁华相差甚远。
一个路人给他指点道路说:“看见没,门头幌子最多那家。”
张昊望过去,哑然失笑,临街铺面就数崔家插得揽客幌子花哨。
最显眼是个绣着不欺客崔家老店的旗子,其余是酒食茶盐之类,花花绿绿,迎风招展。
天气干冷,冷风打旋儿灌进铺子,从早上开门到晌午,不见一个客人,幺娘双手捧着下巴趴柜台上,望着外面街道发呆。
门口闪出一道人影,幺娘脸上一喜,接着就拉黑,兔崽子真的来了。
“哎呀,姐、你还是掌柜呢,厉害厉害。”
张昊嬉皮笑脸进来,店堂真不小,除了桌椅,还是桌椅。
幺娘青布交领小棉袄,系着青布裙,面色不善,从柜台里出来,一脸厌恶说:
“你想做甚,我允许你来啦?”
张昊小脸一僵,心说臭娘们翻脸比翻书还快,真真可恼也,念起先贤三顾茅庐的桥段,不愠不火去桌旁翘腿坐下,扬眉斜眼道:
“昨晚求上门的难道不是姐姐?哟呵,撸袖子啊,这是想打人不成?
河没过就拆桥,好、很好,有你的,小二!给爷上茶,上最好的茶!”
幺娘脸色红白不定,深吸一口气,摘了掖在腰间的白净抹布在桌上扫两下。
“客人,小店西湖龙井、武夷岩茶、余姚瀑布茶都有,最上等是洪州白芽,你稍等。”
她的语气冷得就如冰凌一般,转身去柜台拿出茶盘、瓷壶、瓷碗,又去后院子茶房拎来开水,把茶壶茶碗烫洗一遍。
茶柜是一排货架,摆着储茶瓷翁,她取了最贵的白芽沏上,端着托盘给三人送来。
“客人请慢用。”
张昊还以为她能玩出什么茶艺呢,弄半天就是大碗茶,捏住茶碗,端起来吹吹。
“站住,爷让你走啦?爷要听曲儿。”
幺娘额角青筋抽搐,忍住怒火说:
“听曲去潘家楼,小店没有。”
张昊摇头表示不满,拿腔捏调说:
“连个唱曲的都请不起,还开什么店,你唱一段给爷听听,唱得好有赏。”
幺娘脸色倏地涨红,三白眼怒睁,拳头握得噼啪响。
张昊跳起来就往门口跑,大叫:
“来人啊!崔家老店欺客啦——”
幺娘头皮发炸,恨不得抓住他一拳捶爆,箭步追到店门口,看到对面惊讶张望的街坊邻居,束手无策,气得浑身颤抖。
“哎呀,幺娘你要干甚!”
过道那边飞快跑来一个扎围裙的妇人,擦着手上水渍,扯开幺娘,叉手下蹲陪礼。
“客人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怠慢不周,尚乞海涵,快快请进。”
张昊赶紧回礼,进来把挂在椅靠上的水老虎肉和料包拎起来献宝。
“嫂子,崔大哥可在家?你千万别见怪,我和幺娘开玩笑来着,她昨晚还给我送菘菜卷呢。”
菘菜卷?!我昨晚是做了菘菜卷,小姑子和他?
妇人满面疑惑,审视罢幺娘,又去打量张昊,心说二人年纪差得有点大,不过这不是问题。
再瞅瞅旁边那两个挎刀士卒,莫非是卫所子弟?重新打量张昊,衣着实在太寒碜,这可不行。
“公子认识他大伯?”
他大伯?张昊望向幺娘,原来你有两个哥哥。
“嫂子不要听他胡扯八道!”
幺娘拉开妇人,一把抢过张昊手中礼物,气冲冲道:
“好了!你走吧。”
妇人有些着恼,狠狠剜一眼小姑子,她虽然闹不明情况,却也不会由着小姑子使性子,街坊都看着呢,得罪客人,往后还要不要做生意?
“幺娘不懂事,公子你见谅,我是她二嫂,孩子大伯出门至今没个信儿回来。
当家的去乡下收拾菜地,家里都是妇人,实在怠慢贵客,公子有事不妨对我说。”
张昊挥退碍眼碍事的两个士卒,斯文作揖说:
“嫂子,我打江阴过来的,入夏时候,幺娘和崔大哥去江阴赶庙会,因此结识。
我家在东乡置地,特意前来拜望崔大哥,方才与幺娘开玩笑,没想到把她惹恼了。”
妇人迟疑道:“听街坊说,东乡有外地人在建皂坊,难道?”
张昊笑着点头,妇人猛地一拍大腿,笑逐颜开,眼里放出光来。
“我就说嘛,不是熟人,怎会来我家胡乱开玩笑,走、跟嫂子到后面坐,那两个军头?”
“不用管他们,嫂子,听幺娘说咱家以前也住东乡?”
“可不是嘛,说起来话长,我给说啊······”
二人拉着家常去了后院,没人理会整张脸黑成老锅底的幺娘作何想,紧跟着一个小男孩从后院跑来店堂,咬着手指头,怯怯的说:
“小姑,娘让我把客人带的礼物拿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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