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琼花脑袋上裹系麻布头帕,一身灰扑扑土布衫裙,端着承盘进来理事大院。
看到厅廊下站着侍卫,踅身进来值房,将汤药碗搁桌上,交代刘晓勇的一个当值亲随说:
“刘主事忙起来就什么也顾不上,小严你记得叮嘱他喝药。”
出来月门,甬道里迎面过来几个巡检司丁壮,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犯人。
她估计是前几日作乱的凶贼,移步避开一边,却见那贼人看来的眼神很是奇怪,心中猛地一沉,勾头匆匆回了厨院。
小严进厅把药碗放茶几上,低声道:
“大哥,人送来了。”
“先等一下。”
刘骁勇端起药碗喝一口。
小严门牙折了一个,张昊记得这货,起身招手,把三份需要加盖官印的信件递过去。
“去趟衙门,给老焦。”
草药气味飘来,张昊难免挂心老刘的伤势,想起宝琴说池刘二人郎有情妾有意,登时按捺不住八卦之火。
“老刘,你觉得池大姐咋样?你若是不好意思开口,我给你保媒,嘿嘿嘿。”
“咳咳咳咳!”
刘骁勇闻言被汤药呛得涕泪交流,按着胸口刀伤,放下药碗,额头上已是冷汗滚滚。
张昊让外面的侍卫拿来棉巾,尴尬道:
“没事吧?”
“无妨。”
刘骁勇喘息片刻,强忍着伤痛说:
“郎中交代这药要不拘时喝,她在后厨方便,因此才会、咳咳咳,少爷,她对谁都一样,绝非少爷想的那样子。”
张昊笑道:
“你一个大老爷们,还害羞上了,池大姐才貌双全,不信你没想法,外面的闲言碎语不用当真,你若是······”
刘骁勇急赤白脸道:
“我真没想法,媒婆一直要给我说亲,我、我,属下暂时没这个心思,咳、咳、咳。”
“行了行了,这是你的私事,我也是瞎操心。”
张昊岔开话题问道:
“欧舵还没送来?”
刘骁勇松口气,忙朝外面喊了一声。
欧舵被押上厅堂,个头比他爹欧老福高,眼神阴郁凶戾,黑脸膛,连鬓的乱胡子,一看就是个桀骜不驯的凶悍之徒。
“给他松绑。”
张昊出言制止那个要踹欧舵膝窝的坊丁。
“你妻子遇难的事本县知道,把一个怀胎十月的妇人被丢进监牢,不管不顾,那些差役确实该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杀人总归是不对,衙门早有布告,自首者从轻发落,可以戴罪立功,你怙恶不悛,更是罪上加罪!”
欧舵扯下麻绳,直挺挺竖在那里,来回揉捏肿胀的手腕,牙齿咬得咯咯吱吱,眼中喷火道:
“不作恶,谁会给老子伸冤报仇?不作恶,你叫我们怎么活?!”
张昊挥退那些怒气填胸的坊丁,长叹一声,背着手缓缓踱步说:
“疍民所受之苦,本县来到香山后,深有感触,要扭转局面,我一个人的能力有限。
疍户、乐户、丐户、惰民、伴当、世仆、九姓渔船等,大明贱籍种类繁多,背景复杂。
闽粤等地疍户特殊之处在于,起初只是以船为家的沿海渔民,后来混入陈友谅残部。
朝廷规定:疍户不得登岸居住,不得与平民通婚,防范的不是渔民,而是叛贼。
曹巡检告诉我,大伙根本不知陈友谅是谁,当初被驱逐贬为疍民的叛贼,早就没了。
本县违背律条,收留疍民登岸居住,原打算上奏朝廷,改变你们的贱籍身份。
此事无法一蹴而就,最起码要让圣上看到,沿海疍户和平民一样,都是朝廷子民。
去年出海捕鱼,你爹给我说过你的事,今又大义灭亲,把你送来,用心可谓良苦。
你妻子罹难,万千疍民遭罪,官府难辞其咎,本县建医学养三院,未尝没有补偿之意。
方家的老底,你应该比我清楚,通倭是叛国死罪,包庇纵容的官员也没有好下场。
你若天良未泯、孝心尚存,就不要枉费令尊一片苦心,回去好生做事,莫再党豺为虐。”
欧舵忽然泪如涌泉,趴地上咚咚叩头。
“小人有罪,认打认罚!”
“人孰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来人,带他下去。”
张昊对这厮的表现还算满意,因为对方识相。
他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废话,用意很浅显,是做疍家英雄,还是做疍家罪人,你请便。
他的心情其实有些沉重。
律有明文,疍户不得登岸居住,不得与平民通婚,收留疍民是他的小辫子。
霍李方几家、省城官员,好像眼瞎一般,视而不见,原因比较复杂。
首先,用这个把柄搞他,纯属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疍民从前是走私食物链最底层的驴马搬运工,自打跟他混,待遇噌噌上窜,谁敢搞他,谁就要承受疍民的滔天怒火,民乱绝逼没跑。
说穿了,这就是外卖大战,不仅关乎驴马韭菜归属,更将重塑粤海经济格局,前提条件是疯狂的烧钱,好在他不差钱儿,而且糖烟酒这些成瘾性商品血赚不赔,捕鲸捉鲨更是一本万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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