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镜司密档房的门轴在萧决手中发出极轻的“吱呀”声。
苏晏清垂着眸,月白衫子外罩的青录事袍角扫过满地霉味混着旧纸的气息——这是她第三次踏足此处,前两次都是借查膳政典籍之名,而今日,她袖中半张味络图的边角正硌着腕骨,提醒她这是破局的关键。
“东墙第三格。”萧决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却在转身时用宽袖替她拂开挡路的竹帘。
苏晏清抬眼,看见他玄色官服上的云纹暗绣在烛火里浮动,恍若昨日雨中那把偏过来的油伞。
她定了定神,指尖抵在“宫禁守卫档”的绢签上,指节微微发白——昨日在禁库翻到的“赤焰谷贡品入库总录”里,赤心散提用记录为“空”,若香料真是被偷,必是趁守卫换岗时动手。
卷宗展开的瞬间,尘灰簌簌落在她手背。
天启七年八月十二日那页的墨迹泛着暗褐,苏晏清凑近了些,烛火在她眼尾投下晃动的影。
“辰七至午三”几个字写得方方正正,可右下角的墨色却比其他行深了两分,像被水洇过又重新描过。
她从袖中摸出个黄铜小镜,镜面映着纸页,原字迹的轮廓渐渐浮出来——“辰五至午一”,五个字被重重涂盖,只余下“午一”二字的钩笔还倔强地翘着。
“午一。”她轻声念,喉间泛起苦意。
先帝用膳时辰是午初二刻,午一正是御厨备汤的当口。
有人篡改轮值时间,让守卫在辰五至午一这段本应当值的时间里“消失”,好让偷香料的人畅通无阻。
“发现了?”萧决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后。
苏晏清偏头,看见他腰间玄镜司的虎符在晃动,“是重描的。”她将铜镜递过去,“原时间是辰五至午一,和先帝用膳前的备餐时间完全重合。”
萧决的拇指摩挲着镜沿,眉峰微挑:“裴元衡的义子裴景行,上月刚被封为尚食局典膳。”他从袖中抽出半张素笺,“我让沈砚去查当日宫门出入令,若能对上——”
“立刻传信。”苏晏清截断他的话,指尖在卷宗边缘敲了两下,“墨迹未干,这档册是新补的。他们怕我们查到,所以急着改。”她迅速抄下篡改的时间和原迹,折成极小的纸团塞进萧决掌心,“让沈砚查裴家仆从当日是否持宫牌出入,尤其是裴景行。”
萧决捏着纸团转身,玄色衣摆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苏晏清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角,喉间突然发紧——沈砚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国子监助教,若被裴家发现他在查案...她攥紧袖口,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此时的沈砚正站在宫门司的偏房里,青衫被雨水浸透,贴在背上像块冰。
他捧着一摞被虫蛀的“夜值补录单”,指尖在第三本最底层的纸页上顿住——“天启七年八月十二日,裴景行,奉太傅命取药入宫,辰五至午一。”墨迹已经泛旧,却盖着宫门司的朱印,连“取药”二字都被圈了红。
“这...这是死档。”管档的老吏缩着脖子,“当年说裴大人是给太后请平安药,所以没入正册。”沈砚的手在抖,冷汗顺着后颈流进衣领。
他想起昨日苏晏清说“查到裴家踪迹就立刻烧了线索”,可此刻这张纸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几乎握不住。
“借我笔墨。”他深吸一口气,将“裴景行”三字拓在袖中暗袋的薄绢上,又原样将补录单塞回虫洞。
老吏刚要开口,他已将半锭碎银拍在案上:“这雨下得邪乎,您老喝碗姜茶去。”话音未落,人已冲进雨幕,青衫下摆溅起的泥点,在青砖地上拖出一道仓皇的痕。
苏晏清回府时,天已擦黑。
崔嬷嬷守在院门口,手里端着个粗陶碗:“姑娘快喝口姜茶,这雨浸得骨头都寒。”她接过碗,却见崔嬷嬷的手在抖,眼角还沾着灶灰——定是在厨下等得急了。
私厨的灶火噼啪作响。
苏晏清将“味络图”、守卫档抄件、出入令拓本一字排开,案角的沙漏正沙沙漏着最后几粒。
“嬷嬷,按天启七年御膳房旧例,熬‘金丝燕烩’。”她解下外袍,露出月白中衣,“但不加燕窝,只放赤心散。”
崔嬷嬷的手顿在陶瓮边:“赤心散性燥,单熬会灼喉。”
“我要的就是这股灼。”苏晏清将药杵递给她,“当年祖父说,毒药入膳,会在胃里留‘刺’。我要尝这根刺。”
陶釜里的汤开始冒泡时,苏晏清的额角已渗出细汗。
她盯着翻涌的褐色汤液,想起母亲临终前的信里写:“你祖父尝出汤里有赤心散,要换料,却被尚膳监总管拦了。”汤雾漫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再睁眼时,金殿的藻井竟浮现在眼前——
朱漆廊下,一个着绯色朝服的身影背对着她。
那人袖中滑出个青瓷小瓶,瓶口泛着幽蓝的光。
“给陛下的汤,要浓些。”声音沙哑如老鸦,正是裴元衡。
尚膳监副使颤抖着接过,指尖碰倒了案上的糖罐,砂糖撒在青砖上,像落了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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