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州民灶遭袭的火光,如野兽之眼在夜色中闪烁。
风卷着焦炭与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大地本身也在吐纳悲鸣。
苏晏清立于废灶高台之上,衣袂翻飞,目光沉静如深海。
她早已料到这一日——白灶公不会坐视“盐流双线图”现世。
那张图不只是山川潮向的勾连,更是将他三十余年精心编织的权力暗网撕开一道口子。
如今民灶自立、私渠复通,百姓可自行取盐熬煮,官商垄断根基动摇。
他要“以火止火”,烧的不是灶,是人心中的希望。
但她不调一兵一卒。
反而召来阿味踪,命其速备百份摹本,连夜送往七州“辨味学堂”。
那是她多年来秘密筹建的民间食政据点,由各地贫寒学子、老灶匠人组成,识字、辨味、传技,如星火散落人间。
“记住,”她执笔亲书一行小楷,墨迹未干便封入油纸,“灶可毁,图不灭;盐可断,路已明。”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刻进石缝:“他们怕的不是这张图,是百姓读懂它的眼睛。”
阿味踪迟疑:“大人,若白灶公追查摹本源头……”
“正合我意。”苏晏清唇角微扬,眸底掠过一抹冷焰,“我要他来找我。”
她转身走入残庙,取出金锅,那是祖父传下的御膳遗器,锅底铭着“天下味枢”四字。
她从袖中取出最后一勺古井盐汤——此盐采自大靖开国第一口官井,百年仅存三两,历代御厨奉为圣物。
她将完整的“盐流双线图”缓缓浸入盐汤。
金锅微颤,汤水泛起奇异波纹,仿佛有生命在纸上苏醒。
她点燃炭火,捧图投入烈焰。
火焰吞没纸页,黑烟升腾。
就在众人以为灰飞烟灭之际,余烬之中竟浮现出淡淡的脉络——山形重显,潮向再续,蓝红线交织如生!
“这是……”阿味总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图重生。”苏晏清凝视灰烬,指尖轻触那若隐若现的纹路,“是人心记得的味道。他们尝过真盐,就再也咽不下假味。”
她低声呢喃,如同祭语:“我烧的不是纸,是你们不敢烧的罪。”
与此同时,江南道外三十里荒滩,萧决率玄镜司铁骑疾驰而至。
马蹄踏碎霜地,黑袍猎猎。
途中突遭伏击,毒烟弥漫,箭雨自芦苇丛中暴起。
数名属下坠马,火油泼洒,整支队伍几近困陷泥沼。
就在此时,牢狱中的梁断镬闻讯主动求见押解官:“放我出去,我能带你们穿‘火脊道’。”
众人大哗。
此人曾是盐帮四大掌火使之一,专司毁灶焚渠,手上沾满灶民鲜血,因背叛同党被囚三年,早已被视为疯魔。
萧决站在囚笼前,冷眼打量他满脸疤痕:“你为何帮我?”
“因为我妈死在一口黑灶前。”梁断镬咧嘴一笑,牙齿残缺,“她说,盐该是白的,不是掺砂后变成灰的。”
萧决沉默片刻,抬手:“开枷。”
梁断镬带路,绕行废弃盐渠,潜入敌后。
只见数十座民灶已被“黑灶粉”引燃——那是一种混入硝石与劣砂的伪火药,一点即爆,且残留毒素,使土地十年不得再生。
“他们在毁根。”梁断镬咬牙,“这不是争利,是绝后。”
萧决拔剑,令弓弩封锁出口,亲率精锐突入火场。
火光映红半空,他在浓烟中穿梭,剑锋斩断三名纵火帮众。
忽见一老农蜷缩墙角,怀中死死护着一只粗陶盐罐,罐身裂痕斑驳,却仍紧紧贴在胸口。
“别动它!”士兵喝止欲抢夺的帮众。
老农抬头,眼中浑浊含泪:“这……这是我孙儿的口粮……三个月了,就攒下这半罐……”
萧决怔住。
那一瞬,他仿佛看见童年自己蹲在破屋角落,舔舐墙上析出的盐霜。
胃里翻涌起久违的酸涩,喉咙竟有了滋味——苦中带咸,竟不难咽。
他脱下玄镜司披风,将盐罐小心裹住,抱入怀中。
随即厉声下令:“救灶!一人一灶,不退!活捉纵火者,一个不留!”
战局逆转。
而远在雪镬堂深处,白灶公正怒拍案几,斥令前线加火再攻。
忽闻败报连连,心头如遭重锤。
殿门轻启,盐娘子缓步而入,手中捧一封密信。
“您要的‘静盐策’原件。”她声音平静,“权相亲笔,写明借您之手肃清私灶,待民心溃散,再以‘维稳’为由收回盐政,独揽大权。”
白灶公展开信纸,逐字读罢,手开始发抖。
三十年呕心沥血,自诩为民请命,推行“盐政自治”,原来不过是一场骗局。
所谓盟约,皆为操控;所谓理想,全是棋局中的棋子。
他忽然仰头大笑,笑声凄怆震梁。
“好一个静盐策……静的是百姓之声,盐的是黎民之血!”
话音落,他举起随身玉盐匙,狠狠摔于青石之上!
“咔嚓”一声,碎如骨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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