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京城初雪悄至。
细碎的雪花自夜空中无声飘落,像撒下的盐粒,覆上屋檐、街巷、宫墙。
整座皇城仿佛被一层薄纱轻轻包裹,喧嚣沉入寂静,唯有膳政司内一盏孤灯未熄。
苏晏清独坐案前,青玉镇纸压着厚厚一叠《炊事官名录》。
朱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道批注,字迹清峻如削。
她指尖微凉,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苍白如瓷,却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窗外雪影浮动,映得她眸光幽深,似藏了千山万水的思量。
她的目光忽然停在名录末页夹着的一片残陶——心锁陶罐的碎片。
那是祖父当年被定罪时,唯一未能焚尽的证物。
据传此罐曾盛过“逆食”,如今只剩半圈刻纹:“味可载道,亦可倾国。”
她正欲收起,门外骤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急报——!”一名传令兵扑跪阶下,铠甲结霜,声音带着剧烈喘息,“北狄铁骑夜袭雁门关!连破三座军粮仓,火光照彻百里!更……更散播谣言,称大靖已断粮,百姓掘土而食!边军士气动摇,已有卒伍私议逃亡……”
殿内烛火猛地一跳。
苏晏清没动,只是缓缓合上手中名录,将那片陶屑轻轻压回纸底。
她垂眸静坐片刻,仿佛在听风雪之外的某种回响。
赫连烈……你烧的不是粮仓。
你是要烧掉人心里的火。
她抬眼望向窗外。
雪还在下,可她仿佛看见北方边境的寒夜里,无数将士蜷缩在无炊之帐中,听着敌军鼓噪“尔等父母妻儿皆饿死于野”,心中信念一点点崩塌。
信若断了,城必破。
她起身,披上玄色绣金线的卿官外袍,步履沉稳地走向宫城方向。
天未亮,朝会已紧急召集。
金殿之上,兵部尚书白须怒张,指着苏晏清厉声道:“苏正卿!你颁什么《灶政令》?立什么石碑?如今北狄趁势作乱,正是因你妇人干政,妄图以锅碗瓢盆治国!一锅汤,岂能敌万骑铁蹄?”
众臣哗然,或附和,或沉默。
苏晏清立于阶下,神色不动。她未辩一语,只抬手一挥。
两名侍卫抬进三口黑陶瓮,瓮身刻有“江南漕运·特储”字样。
她亲自上前,揭开瓮盖。
一股淡淡的豆香与米浆气息弥漫开来。
群臣面面相觑。
只见瓮中整齐码放着灰黄色的长方砖块,质地密实,表面印着细密花纹——正是她主持研制的“晏清砖”。
“此非土。”她声音不高,却清晰贯殿,“是以糙米浆、脱毒野菜粉、豆粕压制成型,阴干七日,可存三年。遇沸水三刻,即化为稠粥,一人一砖,可活五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诸公:
“三日之内,百城连灶,此砖化汤,随军北上。凡有灶者,皆为兵备;凡助炊者,记功免赋。若灶火不断,军心不溃。”
殿中一时死寂。
皇帝抚着龙椅扶手,久久未语。最终,他缓缓点头:“准。”
当夜三更,风雪愈烈。
炊火阁前,苏晏清亲手点燃第一支“薪心火”。
那是一支特制火把,芯用陈年松脂与蜜蜡浸透,外裹红绢,书有朱砂符令。
她执笔写下《传灶令》全文,最后一笔落下,火焰腾起,照亮她清冷面容。
“凡城有灶者,三日连炊;凡民助炊者,记功免赋。火传百里,功录三等;炊满三昼夜者,赐匾‘家国同灶’。”
阿火使跪接火令,手持薪心火奔出城门。
与此同时,老鼓民登上钟鼓楼,双槌齐落。
咚——
一声鼓响撕裂风雪,如惊雷滚过长空。
第二声,第三声……十二城鼓楼相继应和。
鼓点急促如雨,传遍街巷。
有人推开窗,有人披衣而出。
孩童指着远处第一缕升起的炊烟惊呼:“娘,那边灶亮了!”
紧接着,南市一家面馆率先燃灶,老板将最后一袋面粉倒入锅中;东坊药铺掌柜命学徒架锅熬姜汤;西城寡妇带着儿子搬出祖传铁锅,在门前支起一口大灶……
火光一点接一点,如同星子坠地。
江南某城,一位盲眼老妪颤巍巍摸出封存多年的铜锅,对孙子说:“你爹走前说,只要京里那位苏大人点了火,咱们就得跟着烧起来。她说,火不断,人就不散。”
一夜之间,百城举火,炊烟北指,连绵不绝。
而在京城最北的驿道起点,三百辆装载“传心食”的板车已整装待发。
陈炊帅站在风雪中,望着南方那一片燎原般的灯火,低声下令:“出发。”
车队缓缓启动,铁锅碰撞声叮当作响,宛如战鼓初鸣。
而北方,风雪更急,山道隐没于茫茫白色之中。
第195章 火到了,人就信了(续)
风雪如刀,割面不休。
三百辆板车碾过冰封驿道,铁轴吱呀作响,像是大地在寒夜里低沉的呻吟。
陈炊帅立于队首,肩披厚毡,眉梢结霜,目光却如炬,穿透茫茫雪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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