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里的灰还冒着余烟,冷风一吹,卷起几缕残烬,在空中打了个旋,又悄然落地。
小药奴的手仍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脸色如纸。
他嘴唇哆嗦着,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喉咙,良久才挤出一句话:“这是‘魂引浆’……用战俘的骨灰混了蛊虫卵,埋进冻土三年,等雪地腐兰开花时,焚香唤醒——谁若曾喝过那腥羹,闻见这味儿,便会神志溃散,不由自主地说出心底最深的秘密。”
大殿静得落针可闻。
苏晏清瞳孔微缩,心口猛地一沉。
她原以为“滞发蛊”只是为制造混乱、羞辱朝廷,可如今看来,北狄根本不是要毁人身体,而是要夺人心智——借一场看似荒诞的“和合宴”,悄然在大靖高层埋下无数张会说话的嘴。
那些饮过腥羹的官员,个个身居要职,掌兵权、知机要。
一旦腐兰香再起,他们便成了活口供,一字一句,皆可成刀。
她抬眸望向御座方向,皇帝面色铁青,手指紧扣龙椅扶手,指节泛白。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有人惊惧,有人惶惑,更有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仿佛那日吞下的每一口羹汤,此刻都在五脏六腑里重新翻搅。
“臣请陛下密令。”苏晏清上前一步,声音清冽如泉,“凡曾饮腥羹者,七日内不得参与军政议事,由玄镜司暗中监察其言行举止,防其梦呓泄密,亦防敌细趁虚而入。”
皇帝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准奏。”
话音未落,一道玄影已掠至殿前。
萧决一身黑袍未解,肩上还沾着晨露,显然是从城中连夜赶回。
他手中握着一卷墨迹未干的册子,目光如刃,扫过众人:“城中百户用香记录已查清——唯有一家‘北味居’胡馆,三年来每月购入定量‘腐兰’,且用量远超食用所需。掌柜三日前失踪,铺面空无一人,灶台却仍有余温。”
他将册子递上:“我们在灶底暗格搜出此账。”
苏晏清接过翻开,一页页看去,寒意自脊背攀爬而上。
上面记的并非菜式或营收,而是诡异至极的观察条目:“某官午时饮腥羹后吐否”“某臣夜语有无梦呓”“某侍郎醉后提及边关布防几何”……一条条,一行行,像蛛网般织就一张看不见的情报网。
而最后一页,赫然写着:
“待‘心火炉’熄,即发‘归魂令’。”
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意。
“心火炉?”有人低声问,“是何意思?”
苏晏清指尖缓缓抚过那行字,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炊火阁深处那口终年不熄的老灶,灶膛内火焰幽蓝,专用于熬制秘味,历来由她亲守,从未假手他人。
坊间传言,那是“膳政司的心脉”。
她的呼吸一滞。
难道……敌人早已盯上了那里?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老妇被人搀扶着走入殿中,灰布包头,满脸风霜,正是京中腌渍第一名家——老坛婆。
“老身奉召前来。”她颤巍巍行礼,鼻翼微动,忽然皱眉,“这纸上……有味道。”
众人一怔。
她凑近那本密账,深深嗅了一下,眉头锁得更紧:“是‘陈年糟引’……三十年以上的老卤引子才会有的酸腐香。这种东西,全京城只有两处能出:一是我那私坊,二是……炊火阁的‘沉瓮室’。”
殿内一片哗然。
老坛婆脸色骤变,扑通跪下:“前日……前日有个‘老主顾’托人代买了十坛‘老坛臭卤’,说是送北地亲戚……我觉着数目太大,可那人常年订货,信誉不错,便没多问……我……我怕是帮了贼开门啊!”
她说着,老泪纵横。
苏晏清快步上前,双手将她扶起,语气坚定:“您不是帮凶,是钥匙。”
她望着那本密账,眼中寒光渐盛。
腐兰香是引子,腥羹是媒介,而真正让这一切运转起来的,是渗透进日常饮食中的细节——是那一坛看似寻常的臭卤,是那一次次无人注意的采购交接,是那些藏在烟火气里的阴谋。
敌人太懂“食”了。
他们知道味道如何潜移默化地影响记忆、情绪与判断,更知道如何利用人们对熟悉的信任,悄然打开防线的大门。
“顺着这十坛臭卤的流向追查。”她转身对萧决道,“每一坛去了哪里,经了谁的手,都要查清楚。”
萧决颔首,目光沉静如渊:“已派人封锁所有分销渠道,逐户盘问。”
苏晏清却未放松。
她知道,真正的细作不会留下姓名,只会躲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比如灶台边添柴的杂役,比如腌缸前换坛的小工。
这些人,每日与气味为伴,却从不被人记住面孔。
她缓步走向殿外,风拂起衣袖,远处炊火阁的金勺依旧轻晃,叮铃作响。
而在膳政司后巷的污水沟旁,一只沾满泥污的陶坛静静倒在墙角,坛口残留一抹暗绿卤汁,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腐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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