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司的府邸之内,灯火烧得比人还焦躁。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竹简和冷汗混合的味道。
“不行!清河郡的那些粮商,都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我派去的人,连门都没进去!”
“常山甄家那边也回了话,说愿意捐输,但数目……杯水车薪!”
“还有那些布行、铁行,一个个都在哭穷!说前线打仗,生意都停了,哪还有余财支援大军!”
一名名官吏满头大汗地来回奔走,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愤怒。
陈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面前的沙盘上,三路大军的进军路线清晰无比,像三柄刺向南方的利剑。
可这三柄利剑,每天都要吞掉一座山般的粮草、军械、药材。
强行征发?
试过了。
结果就是商户闭门,市集萧条,甚至有小商户连夜卷了铺盖逃走。整个冀州的商业,都出现了停滞的迹象。
这仗还没打,自己的后方就要先乱了。
陈默的指节,一下下敲着桌面,发出的声音又闷又急。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
一个温润,却又带着一丝清冷干练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陈长官。”
陈默猛地抬头。
甄姬一身朴素的布裙,抱着一卷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账册,正静静地站在门外。
她没有进来,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屋内这片焦头烂额的景象。
“与其强行去堵,为何不试着疏导?”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滴清泉,滴进了这锅滚沸的油里。
一名年长的官吏闻言,立刻回头,脸上带着一丝不耐。
“甄署长,你说的轻巧!那些商人唯利是图,国难当头,他们不趁火打劫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出钱出粮?”
“是啊!”另一人附和道,“跟他们讲道理,无异于与虎谋皮!”
甄姬没有理会他们。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陈默身上。
“商人逐利,天经地义。我们为何不能给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利’?”
陈默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挥手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几个核心的官吏。
“说下去。”
甄姬这才缓步走进书房,将手中的账册,轻轻放在了陈默面前。
那不是纺织厂的账目。
上面用一种清秀而有力的字迹,罗列着整个冀州排得上号的所有商会、豪族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详细标注了其主营的生意、大致的家产,甚至还有家主本人的性格喜好。
这份情报的详尽程度,让陈默都感到一阵心惊。
“强征,是杀鸡取卵,只会让他们离心离德。”
甄姬伸出纤长的手指,点在账册之上。
“但我们可以向他们‘借’。”
“借?”陈默皱起了眉。
“对。”甄姬的眼中,闪烁着一种陈默从未见过的,名为“自信”的光芒。
“我们以冀州民政司的名义,向他们发行一种‘军需借据’。”
“凡出钱、出粮、出物资者,皆可按市价,换取等额的借据。”
“我们承诺,待我军夺取兖州、徐州之后,所有借据,皆可凭票,加一分五的利,兑付现钱!”
“若不愿兑付现钱,也可凭此借据,优先获得两州之地的盐、铁、布匹等专营权!”
轰!
这番话,像一道惊雷,劈在了书房之内!
陈默和那几名官吏,全都呆若木鸡!
他们张着嘴,像是第一天认识眼前这个女人。
加息兑付?
出让专营权?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已经不是在求人捐输了,这是在跟他们做一笔天大的生意!
一名官吏下意识地反驳:“可……可万一我们败了呢?”
甄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若败了,冀州易主,他们这些商户,谁也跑不掉。他们的家产,只会成为曹操的战利品。”
“所以,买下借据,既是投资,也是在买他们自己的命。”
“这是一场豪赌,但赢面,在我们这边。”
一番话,逻辑缜密,滴水不漏!
陈默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在发光的女子,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终于明白,委员长为何会对她委以重任。
这个女人的胸中,藏着的根本不是什么闺阁才情。
而是一片足以搅动天下财富风云的,商业版图!
“好!”
陈默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
“就按你说的办!”
他看着甄姬,眼神前所未有的郑重。
“此事,由你全权负责!民政司上下,皆听你调遣!”
* * *
第二日,冀州商会。
邺城之内,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商贾巨富,尽数到场。
他们本以为,这又是一场逼捐的鸿门宴,一个个都愁眉苦脸。
可当他们走进议事堂时,却都愣住了。
堂内没有官吏,没有士兵。
主位上坐着的,竟是那位传闻中艳冠河北,如今却执掌纺织署的甄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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