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厚重绒布,缓缓笼罩了凤凰山及其周边绵延的群山。白日里人声鼎沸、紧张备战的景象,在黑暗中沉淀为一种更为压抑的寂静,唯有巡夜士卒沉重的脚步声、远处工地上偶尔传来的最后几声敲打,以及风中带来的、若有若无的金属摩擦声,提醒着人们,这座孤城正绷紧着最后一根弦,准备迎接命运的审判。
落鹰涧,这片被叶飞羽寄予厚望的预设战场,在夜色中更像是一头匍匐在地、沉默等待猎物的巨兽。借助微弱的天光和新设的、被严格遮蔽的警戒灯火,可以隐约看到两侧山脊上,新挖掘的壕沟与垒起的胸墙如同伤疤般纵横交错。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腥气、火药的硫磺味,以及一种名为“恐惧”与“决绝”混合而成的、难以言喻的气息。
在第一道壕沟后,一名年轻的“破军二号”火铳手死死攥着冰冷的铳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叫王栓,三个月前还是个只知道种地的佃户。“狗蛋,”他声音发颤地对身旁的同乡低语,“听…听说北边来的胡虏,个个青面獠牙,火炮一响,地动山摇……咱…咱这铁管子,真能顶用吗?”
那名叫狗蛋的同伴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栓子哥,别…别自己吓自己!叶军师是星君下凡,他让咱守在这儿,肯定有道理!再说…再说咱后面就是家,爹娘妹子都在山上,顶不住,也得顶!”
他们的对话很轻,却道出了许多新兵心**同的恐惧与支撑。基层的哨长、队正们穿梭在战壕中,压低声音反复强调着射击纪律和轮换步骤,试图用重复的命令驱散新兵们心头的阴霾。
在山涧一侧较高位置的“龙牙”狙击阵地,氛围则截然不同。这里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默和极致的专注。队长赵霆,一个面容冷峻、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汉子,正借着掩体缝隙,用他那支加装了长筒瞄准镜的“惊蛰”甲型改步枪,一遍又一遍地熟悉着山下那片朦胧区域的参照物。他的副手,一个名叫石头的年轻人,正用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每一发黄澄澄的铜壳子弹,仿佛在对待绝世珍宝。
“头儿,风向偏东,风速约三息一丈。”石头头也不抬,低声报出数据。
赵霆微微调整了一下瞄准镜上的一个小小旋钮,那是翟墨林根据叶飞羽的指点设计的简易风偏调节装置。“记下,明日若起雾,优先射击火光(指敌军火炮发射的闪光)和旗帜。没有命令,哪怕胡虏冲到眼前五十步,也不得暴露!”他的声音如同寒铁,不容置疑。他们是叶飞羽手中最锋利的匕首,必须在出鞘的第一时间,就见血封喉,自身的安危,在任务完成前,不值一提。
叶飞羽没有留在相对舒适安全的指挥所。他披着一件普通的军用斗篷,在翟墨林和几名亲卫的陪同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落鹰涧的阵地上。他没有打扰休息的士兵,只是默默地行走,观察,时而蹲下检查一下埋设的“铁蒺藜”是否牢固,时而用手测量一下壕沟的深度和射界是否开阔。他甚至亲自趴在一个射击位上,模拟士兵的视角,检查是否有视野死角。
“这里,再多堆一袋土。”他指着一处胸墙的衔接处对随行的工事官说道,“敌军火炮若是平射,这里是个薄弱点。另外,告诉士卒,敌炮击时,尽量贴近壕壁,蜷缩身体,减少暴露面积。”
冰冷的夜风灌入他的领口,让他因连日劳累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他能感受到阵地上弥漫的紧张,甚至是恐惧,但这都在预料之中。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完善每一个细节,给这些即将面对血火的将士们多一分生存和胜利的保障。
“墨林,‘雷公’掷弹筒的弹药储备如何?特别是燃烧弹和霰弹。”叶飞羽低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放心,”翟墨林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特制的水晶镜片(他称之为“增视仪”),“优先保障。配备了三十发专用燃烧弹,装填的是猛火油和磷粉的混合物,只要命中炮架或弹药堆,足够让蒙元的青铜炮变成一摊铜水。另外准备了四十发大型霰弹,内装铁珠三百余粒,专为近距离遏制骑兵冲锋。普通榴弹也备足了六十发。”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改进了击发装置,哑火率应该能再降半成。”
叶飞羽点了点头,目光投向黑暗的涧口方向:“关键是第一击。必须在我们开火的同时,尽可能多地摧毁他们的火炮,或者至少瘫痪其操作能力。否则,一旦让他们形成持续轰击,我们的工事和士气都撑不住太久。‘龙牙’的狙击小组会优先照顾火炮阵地区域。你的掷弹筒,要在狙击的间隙,进行补充打击,形成持续压力。”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被夜露打湿、胳膊上还带着一道新鲜划伤的斥候,被亲卫引领着,悄无声息地来到叶飞羽面前,单膝跪地,压低声音急促地汇报:
“军师!蒙元前锋约五千人,已在二十里外的‘野狼谷’扎营。主力由库特勒亲自率领,距离野狼谷约三十里。观测到大量车队,由驮马和犍牛拖拽,移动缓慢,确认至少有二十门以上大型火炮,以及大量弹药车。另…另有数百骑精锐探马,身着轻皮甲,配备角弓和短矛,异常彪悍狡猾,正在向我方防线多路渗透,已被我军外围暗哨借助陷阱和手弩击退三波,但我方亦有七人伤亡。他们…他们像是在寻找绕过落鹰涧的小路,或者我军防线的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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