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主持人介绍到书画区的重点拍品——马昀志在必得的那幅明代仇英款《桃源仙境图》手卷。
展柜滑开,绢本设色,古意盎然。
画卷徐徐展开在特制的长案上,只见峰峦叠翠,云雾缭绕,溪流潺潺,其间人物点缀,衣袂翩跹,笔法细腻精工,设色清丽雅致,一派世外桃源的超然气象。
右下角“仇英实父制”的款识及一方钤印,也显得古意十足。
“好画!”马昀忍不住低赞一声,看向杜老,杜老也是微微颔首,显然初步观感极佳。
马昀迫不及待地戴上手套,率先上手。
他仔细查看了绢帛的质地和自然老化形成的“冰裂纹”,又凑近了观察墨色与矿物颜料的沉浮,脸上喜色愈浓。
“杜老,您看这绢色,这墨气,开门得很啊!”他兴奋地低语。
杜老接过手,同样仔细审视了片刻,缓缓道:“绢帛是老绢,墨色也沉,画工确是仇十洲一路的院体风格,精工细作,初看……确无大碍。”
得到杜老的再次肯定,马昀心中大定,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他下意识地看向许心,带着几分炫耀和寻求最终认可的姿态:“许师傅,您也给瞧瞧?这总该是件稳妥的吧?”
刘世轩也好奇地看着,想知道这件看似“大开门”的画作,在许心眼中又会如何。
许心沉默上前,依礼戴好手套。
如同之前审视那幅“宋画”一样,他看过画面的每一寸。
山石皴法爽利,树木点染生动,人物开脸传神,设色过渡自然……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幅画的“技”与“形”,已然达到了极高的水准,甚至可以说,深得仇英画风的三昧。
然而,那种独属修复师的直觉,再次在他心头敲响了微弱的警钟。
太“像”了。
像一本仇英画法的教科书!
每一笔、每一处设色都精准地复刻了仇英的风格特征,却唯独缺少了一点——属于仇英本人的、那种在精工细作之下依然流淌的灵性与逸气。
眼前的画,工整有余,而“画魂”稍欠。
他不动声色,调整光线的角度,采用与鉴定那幅“宋画”时类似的方法,用侧光缓缓扫过画面,尤其是款识和钤印周围,以及一些大面积渲染色彩的边缘地带。
在“仇英实父制”这几个字的落款处,款识部分的绢丝纹理与周围画心主体的绢丝,在微观层面存在极其细微的密度和老化差异!
而那方钤印的印泥色泽,在放大镜下,其“吃”入绢丝的深度和油光反射,也与历经数百年氧化的状态有着几乎无法言说、却真实存在的微妙区别。
这根本不是什么仇英真迹!
这是一幅利用明代无名画家的精工作品(甚至可能就是一幅无款明代院画)为底本,由后世顶尖高手裁切、修补、而后添上仇英名款和印章的“改款画”!
做局者眼光毒辣,选用的底本本身水平极高,风格接近仇英,材质也是真正的老绢老墨,使得这幅画在“骨相”上几乎无懈可击。
破绽只在于那个后添的、欲使其身价倍增的“名款”上。
这一手“移花接木”,比起凭空造假,更为隐蔽和歹毒。
这幅画和那幅墨门的宋画,如出一辙!
许心缓缓直起身,摘下了手套。
马昀期待地看着他:“许师傅,如何?”
许心沉吟了一瞬,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慎:
“马总,杜老。此画底子极好,确是明人笔意,精工细作,非同凡响。”
他先肯定了画的底层价值,让马昀和杜老神色一缓。
但紧接着,他话锋微妙一转:
“只是……这‘仇英实父制’五字,笔墨过于刻意求工,反而失却了十洲画笔中那份独有的洒落之气。 观其笔锋,与画心气韵略有隔阂之感。”
他没有直接说款是假的,但“刻意求工”、“气韵隔阂”这几个字。
马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杜老闻言,眉头紧锁,立刻再次俯身,几乎将眼睛贴到款识上,借助放大镜仔细观察起来。
片刻之后,他缓缓直腰,脸上露出凝重,对着马昀微微摇了摇头。
“这……这……”马昀脸色变了数变,由红转白,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又是如此!幸亏……幸亏有许师傅啊!”他看向许心的眼神,充满了感激,甚至带上了几分敬畏。
不远处的墨云,她静静地看着许心,明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欣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思。
许心却感到一阵心力交瘁。
这拍卖场,俨然成了一个“画皮”横行的鬼蜮,每一张完美皮囊之下,都可能藏着惊心的真相。
而这真相又隐约和自己父亲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此刻,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那个始终静立一隅、仿佛与世无争的周慕云。
周慕云也正好抬眼望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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