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的指尖在那莲花座底的隐秘凹陷处细细摩挲,那触感绝非寻常。
不是铸造时留下的沙眼,也不是把玩形成的自然磨损,而是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规整的滞涩感,仿佛有一道肉眼难辨的界线藏于其中。
他心中一凛——若真是后世修补,哪怕手艺再高,这尊“永乐官造”的金身也就有了瑕疵,价值必然大打折扣。
“周少,光。”
许心不动声色,低声示意。
周世宏立刻会意,调整强光手电的角度,一道凝聚的光束精准地打在那处凹陷。
许心同时将高倍放大镜凑近,几乎贴到了鎏金表面。
在极限放大下,真相开始浮现。
那处凹陷内的材质,色泽与周围的永乐鎏金几乎浑然一体,寻常肉眼绝难分辨。
但其金属质感,在强光侧照下,竟显现出微妙的差异——
周围的永乐鎏金,因年代久远,金水与铜胎交融,光泽沉静内敛,带着岁月沉淀的醇厚
而凹陷内的材质,却反射出一种更为纯粹、莹润的“软金”光泽,光泽更活,质地似乎也更显绵密。
“这是……”许心脑中飞速闪过各种可能性。
他用指甲极轻地刮过凹陷边缘,感受那几乎无法察觉的硬度差异。
不是铜,不是合金,这种独特的质感……
一个近乎传奇的推断在他心中成形。
他再次仔细观察那修补的边界,那衔接处并非简单的填充
而是用一种他只在父亲笔记中见过的、失传已久的“金丝嵌补”技法,将新材料如刺绣般“织”入旧胎,若非达到显微级别,几乎无法察觉接缝。
“纯金……而且是纯度极高的熟金!”许心几乎要脱口而出。
后世修补之人,不仅用了比原物本身更珍贵的纯金,其手法之精妙,已非匠人,实乃宗师!
这绝非简单的“修补”,这是一次基于深刻理解之上的“重塑”,是后世名家对前代瑰宝的致敬与续命。
想通了此节,许心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惊叹,随即转化为沉稳的笑意。
他缓缓将金佛放回丝绒垫上,动作依旧轻柔恭敬,仿佛刚才内心的波澜从未发生。
周世宏和王天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捕捉到许心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凝重。
周世宏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许爷,到底怎么样?这东西……是不是有诈?”
许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一旁一直静观其变、目光睿智的老者,脸上挂起生意人惯有的、略带试探的笑容
“老先生,您看了这么久,是行家。依您高见,这尊佛……韵味如何?”
那清癯老者闻言,抚须微微一笑,眼神温润却深不见底,说出的话更是滴水不漏
“老眼昏花,气血不足,看不明白,看不明白啊。”
古玩行里,“看不明白”四字,很多时候就等同于“我不看真”,是一种体面而谨慎的退却。
旁边的经理一听急了,这临门一脚眼看要黄,赶紧上前,唾沫横飞地再次鼓吹
“哎哟,这位老板,您可千万别多心!这尊永乐鎏金佛,您瞅这开脸,多慈悲!这衣纹流转,多自然!这金水厚度,这包浆温润,绝对是宫里造办处流出来的精品,传承有序!错过这村,您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尊了!”
许心听着经理卖力的吆喝,嘴角那丝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
他转头对一脸紧张、几乎要冒汗的周世宏点了点头,语气轻松甚至带着几分随意地说道
“周少,我看这尊佛……确实还可以。法相庄严,金水也足,请回去镇宅,够气派,压得住。可以考虑拿下。”
“啊?”
周世宏一愣,王天河也傻眼了,两人面面相觑。
刚才许爷那专注凝重的表情,明明像是看出了大问题,怎么转眼就又说要买了?
这转折快得让他们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经理却是大喜过望,仿佛看到了财神爷在向他招手
“这位老板真是好眼力!痛快人!!”
一番看似激烈、实则每一步都在许心暗中引导下的讨价还价后,最终以五百八十万元的价格成交。
周世宏虽然心里依旧打着鼓,但对许心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一咬牙,还是爽快地刷了卡。
交割完毕,周世宏小心翼翼地抱着装着金佛的锦盒,王天河在一旁像护着宝贝似的跟着,几人走出多宝阁。
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略显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竟是那位清瘦老者跟了上来。
老者快走几步,来到许心面前,脸上带着真诚的困惑与强烈的求知欲,拱手道
“这位小哥,请留步。老夫唐突,方才观小哥鉴佛之专注,指法之精准,分明也已窥见其中微妙之处……
“老夫百思不得其解,既已看出那‘后添之笔’,为何还要重金购入?还望小哥不吝赐教,解我心中之惑,否则老夫今夜怕是难以安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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