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砚辞始终在巡视。他如同一个最严苛的考官,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任何一件超出公差范围的零件,无论匠人花费了多少心血,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拿起,扔进墙角的废料堆里。
“这不是木头,”他会举起那件失败品,声音冷酷地宣告,“这是‘失败’。而我们,绝不用失败来构建我们的未来。”
这残酷的淘汰,像一把锋利的鞭子,抽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也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将一套全新的、名为“标准化”的铁律,深深地烙进了他们的骨髓。
第七日,审判的时刻来临。
二十三个按照图纸要求、在严苛的公差范围内制作完成的木制零件,如同艺术品般,静静地陈列在工坊中央的地面上。每一个零件,都闪烁着枣木温润的光泽,其几何形态的完美,让整个工坊都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属于数学与秩序的美感。
气氛紧张得如同弓弦。十二位学徒围成一圈,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忐忑与一种压抑不住的期待。
李师傅,作为主导者,第一个走了上去。他的手,在开始前,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不为人察觉的颤抖。
他没有拿起锤子。
他只是拿起一根横梁,将其上的卯眼,对准了立柱顶端的榫头,然后,轻轻地,向下一推。
“咔。”
一声轻微的、清脆的、如同玉石相击的声响。
没有阻碍,没有旷量。那经过无数次测量与修正的榫卯,以一种近乎于奇迹的顺滑,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严丝合缝,仿佛它们天生就是一体。
整个工坊,响起了一片压抑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接下来,是一场无声的、充满了韵律感的交响乐。
“咔。”
“嗒。”
“嗡……”
不再需要锤子的敲打,不再需要楔子的填充。每一个零件,都在匠人们的手中,找到了它唯一且正确的位置。它们彼此连接,彼此支撑,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而精准的方式,迅速地构建起一个复杂的整体。
当最后一块叶片被安装在轮毂上时,整个工坊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一架崭新的水轮机,静静地矗立在众人面前。它完美得不像是一件人手打造的器物,更像是一件从天上掉下来的、神明的造物。
李师傅绕着这台水轮机,缓缓地走了一圈,又一圈。他那双粗糙的手,颤抖着,抚过每一处天衣无缝的接合处,抚过那光滑如镜的轮轴。
他猛地转过身,看向商砚辞。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又有更多的东西,正在疯狂地涌出。是震撼,是臣服,是一种……被彻底点燃的、重获新生的火焰。
“我爷爷教我爹,我爹教我……”他的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三代人,我们都以为,自己懂木头。直到今天……直到今天,老朽才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精准’!”
他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那是一个老师傅,对一种全新的、他前所未见的、更高的“道”,所能表达的、最崇高的敬意。
“这……这不是手艺。”他抬起头,眼中已是热泪盈眶,“这是……这是神仙的法术啊!”
当夜,月黑风高。
那架承载了所有人希望与心血的水轮机,被小心翼翼地,运送到了别院后方那条奔流不息的小溪旁。
没有仪式,没有喧哗。只有溪水在夜色中“哗哗”流淌的声音,和众人紧张的心跳声。
在商砚辞的一声令下,水轮机被缓缓地推入水中,固定在早已建好的石基上。
水流,冲击着叶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没有预想中的“嘎吱”呻吟,没有剧烈的晃动颠簸。
只有一声低沉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嗡——”。
水轮,开始转动了。
起初缓慢,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叶片切入水流,它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稳。最终,它化作了一道在月光下飞速旋转的虚影。它转动得如此平稳,如此顺滑,以至于几乎听不到任何机械的摩擦声。只有那被叶片高速切开、抛向空中的水花,发出的“哗哗”声,以及轮轴在轴承中高速旋转时,发出的、如同蜜蜂振翅般的、持续而有力的嗡鸣。
这声音,是新时代的脉搏。
李师傅呆呆地看着那飞转的水轮,他估算了一下,其转速,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架老式水车,都要快上一倍不止!这意味着,它能提供的动力,也是过去的数倍!
工程师的诞生
回到那座温暖而明亮的地下工坊,十二位学徒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兴奋与震撼之中,久久无法平息。
商砚辞站在他们面前,看着他们脸上那被灯火照亮的、激动得通红的表情。
“从今日起,”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嗡嗡议论声,“你们,不再是大明朝的工匠了。”
众人闻言一愣,兴奋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不是工匠,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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