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砚辞离去了 。
那辆载着他、载着那柄足以石破天惊的百炼钢刀、也载着他们共同未来的马车,最终还是走了。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咯噔”声,像是一颗心脏在逐渐衰弱的搏动。 方琅琊独自伫立在别院门口,任由清晨那带着露水寒意的凉风,穿透她略显单薄的衣衫,带来一阵阵沁入骨髓的寒意。她凝望着那条空无一人的小径尽头,目光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黏在了那里,久久无法收回 。
“咯噔…… 咯噔……”
那声音曾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脆弱的联系。是他在这个世界留下的,唯一可以被她感官捕捉的痕迹。 然而此刻,当这最后的搏动被无情的距离一口口吞噬,当它最终消弭于晨雾与寂静的交界线时,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厚重的死寂,便如决堤的潮水般轰然漫了上来。 这寂静并非空无一物,它沉重、粘稠,充满了无数未曾说出口的恐惧与担忧的幽灵,瞬间淹没了方琅琊的整个世界 。
他走了。
这个念头不是一个完整的句子,而是一块冰冷的碎片,在她脑海中炸开,化作千万个令人窒息的疑问。 他能否说服那个男人?他手中的钢刀,是会被视为诚意,还是挑衅?那座府邸的深处,等待他的究竟是机遇的微光,还是早已张开的、名为权力的巨口?
她独自站着,仿佛一尊被晨光遗忘的雕像。初升的太阳将光线投射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反射出粼粼的、没有温度的光斑,却吝于分给她一丝一毫的暖意。这恰如她此刻的内心,被一种冰冷的恐惧所笼罩。商砚辞的离去,不只是一次简单的出行,它更像是一场粗暴的物理切割。那远去的车轮声,就是切割他们命运的锯齿声,当声音停止,她便被硬生生地从他身边剥离,独自面对这片广阔而危险的天地。这突如其来的、绝对的孤单,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她从被动的忧虑中彻底打醒。
她的思绪,不可避免地飘向了那两个风暴的中心。
其一,是方家大院。那个名为方敬堂,实则是她父亲,更是一座庞大商业帝国神经中枢的男人。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巍峨的门楼,那无声诉说着权势与财富的飞檐斗拱,它们不像屋檐,更像是某种蛰伏巨兽裸露在外的森森利齿。而在那座权力堡垒的最深处,是父亲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锐利如刀的眼睛 。商砚辞此行,无异于孤身入龙潭。他手中的钢刀,是他递出的投名状,是他用以敲开那个旧世界大门的钥匙。可那扇门后,是接纳,还是吞噬?那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每一句看似平和的问候背后,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陷阱;每一个看似随意的眼神,都可能是一次冰冷的估价。
而另一头更为致命的巨龙,则盘踞在更北方、更深邃的紫禁城中。那是一股无形的、却又无处不在的威胁,一张由帝王的猜忌与绝对权力编织而成的天罗地网,正缓缓向所有被他们称之为“异人”的存在收紧 。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深冬的寒流,从京城一路南下,让整个江南都感到不寒而栗。商砚辞不仅要面对她父亲那冷静到残酷的商业审视,更要在那张无形大网投下的巨大阴影下,为他们二人博取那一线生机。
父亲的危险是理性的,是可以用利益去计算、用价值去谈判的。而皇权的危险,则是非理性的,是源于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和对失控的偏执。一个考验的是商砚辞的价值,另一个,则是否定他存在的本身。
这种认知让方琅琊感到一阵战栗。他们这些“异人”,无论是商砚辞那超越时代的武力,还是她脑海中跨越数百年的知识,其本质都是一种不被这个时代所理解、不被皇权所授予、因此也无法被轻易掌控的力量。这本身就是一种原罪。因此,她将要做的事情,便不仅仅是为了商业上的成功,更是一场意识形态的战争。这是她作为“异人”的身份宣言,是她对那个意图将所有异类都抹杀的旧体系,发起的第一次反击。
万事小心。
她对自己说过的话,此刻在心底反复回响,不再是一句简单的叮嘱,而是一份沉甸甸的、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的祈祷 。
然而,祈祷是弱者的武器。她不是弱者。
方琅琊缓缓收回目光,那双因忧虑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眼眸里,正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那是一种更为坚定、更为炽热的光芒,如同在灰烬之下重新复燃的火种。她紧紧攥住了拳头,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楚让她无比清醒。
她对自己许下过承诺,“钠钙玻璃我会烧制,顺便教会下人”。这句话在说出口时,还带着几分技术的自信与从容。但在此刻,它被赋予了全新的、沉重如山的意义。这不再是一项任务,一个商业项目。
这是她的战场。
她猛地转身,背对着那条空寂的小径。这个动作充满了决绝的意味,仿佛是亲手关上了一扇通往多愁善感的大门,而在她面前,另一扇通往战斗与创造的大门,正缓缓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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