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步!”
当他距离大门还有三丈远时,一名家丁便跨前一步,厉声喝道。声音冷硬,不带丝毫感情,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
李怀安停下脚步,拱手为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有力:“下官都察院监察御史李怀安,有经天纬地之要事,求见王公公,烦请通禀。”
他刻意略去了递上名帖和门敬(见面礼)的传统环节。一则他囊中羞涩,根本拿不出能入王振法眼的礼物;二则他要营造一种“奇货可居”的姿态,此行非为私利,乃为国事。
那家丁用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一个七品芝麻官的青色官袍,一张过于年轻的脸,两手空空。他的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一丝轻蔑与嘲讽。一个品级低微的御史,竟敢空手来拜当朝“立皇帝”的门庭?这简直是他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王公公日理万机,岂是你说见就见的?”家丁的语气充满了不耐烦,“有什么事,先写好帖子,送到司礼监衙门去,等着传唤吧!”
这是意料之中的刁难。李怀安心中一沉,却不敢有丝毫退缩。他知道,如果今天连这扇门都进不去,那他所有的宏图伟略,都将是镜花水月。
他正欲再度开口,试图用“国朝大利”、“社稷安危”之类的词语来增加分量,忽然,侧面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体面、面色白净的中年宦官走了出来,他手中端着一个空了的鸟笼,看样子是府中的管事。
“何事在此喧哗?惊扰了公公的画眉!”那管事尖细的嗓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耐烦。
守门的家丁一见他,立刻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地将事情禀报了一遍。
那管事眯起双眼,如同毒蛇一般,细细地打量着李怀安。他的目光仿佛一把解剖刀,似乎要将李怀安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一个年轻的御史,刚下朝就直奔这里,不合规矩,不合常理。这背后,要么是愚蠢,要么就是有天大的图谋。
李怀安知道,机会来了。他抓住时机,再次上前一步,对着那管事深深一揖,然后压低了声音,语气恳切,却又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郑重:
“这位公公,下官李怀安,确有关乎国运兴衰、能助王公公成就……不世之功的奇策,欲献于座前。此事干系太过重大,一字一句都可能引来天翻地覆,故而非面陈不可。万望公公慈悲,代为通融一二,下官……大明天下,皆感公公恩德!”
“奇策?不世之功?”管事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类大言不惭的投机之辈,他见得多了,无非是想借着由头,攀上王公公这棵参天大树。
但“国运兴衰”这四个字,还是让他心中微微一动。如今王公公权势正如日中天,看似稳固,实则暗流汹涌。朝中那些文官集团,哪个不是阳奉阴违,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多听一些奇谈怪论,或许也无妨?
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神里有一种东西,不完全是常见的谄媚、贪婪或野心。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执拗,一种近乎疯狂的笃定,仿佛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不容置疑的真理。
管事沉吟了片刻,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在李怀安脸上转了几圈,最终,他懒洋洋地一挥手,手中的鸟笼轻轻晃动。
“罢了。看你也是个读书人,咱家就破例,替你进去通传一声。”他拖长了语调,“不过,老祖宗他老人家见不见你,可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在这儿候着吧!”
“多谢公公!”李怀安连忙躬身道谢,心中一块大石暂时落地。
管事不再理他,转身从角门走了进去。那扇小门“吱呀”一声,又在他面前合上了。
等待的煎熬,随即而来。李怀安笔直地站在高大的门楼下,秋日的阳光被巨大的屋檐遮挡,一片浓重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他仿佛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即将被卷入那深不可测的、权力的中心。他不知道,这一步踏出,是万丈深渊,还是一线生机。
王振府邸的偏厅,陈设极尽奢华,却处处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
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贡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墙边立着一架巨大的紫檀木多宝格,上面摆满了各种玉器、古玩、珊瑚、象牙,任何一件都价值连城,此刻却像停尸房里的标本一样,寂静无声。空气中,浓郁的龙涎香霸道地占据了所有空间,却怎么也压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权力的铁锈味。
李怀安垂手站立在厅堂中央,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地敲响。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一路反复推敲的言辞,在脑海中最后过了一遍。每一个词,每一个典故,每一个可能被诘问的地方,他都预设了答案。这是一场战争,他的武器,只有自己的口舌与头脑中的知识。
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轻,很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李怀安的心跳节点上。他连忙躬身,头垂得更低,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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