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镇,冬。
这已是正统十年的最后一个月。寒流,如同来自西伯利亚的、永不餍足的远古巨兽,裹挟着亿万吨冰冷的雪尘,嘶吼着席卷了整个北地。天地之间,一片苍茫。长城,这条帝国用砖石与血肉筑成的脆弱边界,早已在风雪中失去了它应有的轮廓,仿佛一条被冻僵的、无力的地龙。
瓦剌的骑兵们便是在这样的天威之下集结的 。
对他们而言,这风雪并非阻碍,而是战友。是他们自出生起便已习惯的摇篮曲,是他们发动劫掠时最好的掩护。万马奔腾,马蹄踏碎了冰封的河面,扬起的雪雾遮天蔽日。他们俯在马背上,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啸,那声音与其说是人类的战吼,不如说是与这寒流相呼应的、属于草原狼群的原始嗥叫。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在开春之前,进行最后一次南下,劫掠那些能让他们度过这个冬天的牛羊、布匹和粮食 。
明军的方阵,就在前方。
瓦剌的万夫长“图鲁”轻蔑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看到了。稀疏、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垮的步兵方阵。这是他们最熟悉的猎物。百年以来,他们的铁骑战术,便是这些“两脚羊”步卒的噩梦 。只要一个冲锋,一个凿穿,这场“狩猎”便可结束。
“冲!”
他拔出了弯刀。
风雪被撕裂了。万名骑兵,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向着那个单薄的明军方阵,发起了毁灭性的冲锋。
近了。五百步。三百步。
“放箭!”
瓦剌的弓手们在颠簸的马背上拉开了引以为傲的角弓。那是足以在百步之外射穿三层牛皮的重箭。他们已经预见到了下一刻的景象——箭雨落下,那个脆弱的方阵血肉横飞,阵型崩溃,然后,便是骑兵介入、肆意屠宰的狂欢。
箭雨,如约而至。
然而,预想中的血肉横飞并未出现。
那漫天的箭矢撞击在明军的阵列之上,发出的不是“噗嗤、噗嗤”利刃入肉的闷响,而是“叮!叮!叮当当!”一连串如同冰雹砸在铁瓦房顶上的、清脆到令人绝望的金属噪音!
图鲁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不可能!
他的目力极佳,他看清了。那些明军士兵,从头到脚,被一种闪烁着幽暗光泽的、表面极其光滑的、制式统一的钢甲所覆盖 。那不是寻常的、用铁片拼接的粗劣铠甲,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如同怪物外壳般的完美甲胄!瓦剌引以为傲的重箭,在撞击到那光滑的弧面时,竟被尽数弹开!
冲在最前方的瓦剌先锋,已经与明军的矛阵轰然相撞。
下一刻,图鲁的整个世界观,崩塌了。
他引以为傲的勇士,他们手中那足以劈开盾牌的马刀,砍在那些明军的头盔和胸甲上 。火星四溅!
“当!”
一名瓦剌百夫长的马刀,竟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当场崩断!而那名明军士兵,只是被震得后退了半步,随即,他便以一种近乎于机械的、冷酷的姿态,将手中那柄同样闪烁着寒光的长矛,精准地、从战马的脖颈处,狠狠刺入!
这不是战斗。
这是一场屠宰。是一场工业对游牧的、单方面的处刑。
这些明军,早已不是血肉之躯。他们是来自南翔镇那个秘密工坊的、商砚辞用坩埚炼钢法锻造出的、第一批“钢铁魔鬼”。
图鲁陷入了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混乱。他引以为傲的战术信仰,在这一刻被那叮当作响的金属噪音,彻底击碎。
冲锋。撞击。崩断。
刀刃卷了。
马匹倒了。
人,碎了。
这是一场对他们百年战术信仰的公开处刑。那些曾经任由他们宰割的“两脚羊”,此刻披上了乌龟的外壳,变成了刺猬。不,是钢铁的魔鬼。
“撤退!撤退!!”图鲁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然而,迟了。当骑兵失去了它一往无前的冲击力,陷入步兵的泥潭时,他们便不再是狼,而是待宰的羊。
这场战役,如砍瓜切菜一般结束了。
战报传回京城时,只用了八个字:重创万人,轻伤数百 。
……
大同镇,伤兵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混合着血腥、草药、焦糊与腐肉的恶臭。
一名明军百户,正躺在污血和腥臭的草席上,等待着死亡。他很“幸运”,没有被当场杀死;他也很“不幸”,在混战中,他的臂膀被一名瓦剌武士的狼牙棒砸中,造成了开放性骨折。
这在十五世纪,就是一张死刑判决书。
伤口,已经感染了 。
高烧。呓语。那条手臂肿胀得如同发酵的面团,皮肤紧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军医早已束手无策,唯一的“治疗”方案,便是在他昏迷时,用那把烧红的锯子,将他的手臂截断。但即便如此,在这卫生条件几乎为零的伤兵营里,死亡率也高得吓人 。
就在军医拎着锯子,准备动手时,一个声音阻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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