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山主峰之上,一方天然形成的宽阔石台,名为“眺江台”,乃是登临赏景的绝佳之处。此刻,赵文渊主持的重阳文会便设在此地。席案依着古松翠柏摆放,上面陈列着菊花酒、重阳糕、石榴、柑橘等应节之物,文人雅士们凭栏远眺,指点江山,吟咏唱和,气氛热烈中透着风雅。
萧景珩虽被众人环绕,却依旧保持着几分疏离,独自立于石台边缘一角,凭栏远望。脚下是如火如荼的层林尽染,远处是浩荡东流、烟波渺渺的万里长江,更远处,江宁府的城郭轮廓在秋日晴空下依稀可见。秋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袂发带,仿佛欲将他融入这片壮阔的天地之间。
然而,在这本该心旷神怡的时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怅惘与孤寂却悄然袭上萧景珩的心头。眼前的热闹是别人的,远处的繁华也是别人的。他站在这里,灵魂却仿佛抽离而出,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独在异乡为异客…”他心中莫名地浮现出这句诗,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这何尝不是他此刻最真实的写照?穿越至此,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本就是最大的“异乡”。原主的亲人视他如仇寇,身边的所谓朋友多是趋炎附势或暗中算计。中秋月圆,重阳登高,这些本该阖家团圆、亲友相聚的佳节,于他而言,反而更深刻地映照出灵魂深处那份无所依归的孤独。
他想起了前世。虽也是孤身一人在外打拼,但至少还有牵挂他的父母,每逢佳节,电话那头总有絮絮叨叨的关怀和“吃了没”的朴素问候。还有那几个一起挤过出租屋、吹牛打屁、互相扶持的兄弟朋友…那些鲜活的、温暖的面孔,如今已隔着时空,永不可再见了。
一种尖锐的、猝不及防的思念之痛,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那份深埋心底、平日被种种算计和生存压力掩盖的乡愁,在此刻登高望远、佳节团圆的氛围催化下,猛烈地爆发出来。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锦袍、颇有声望的老儒抚须感叹道:“今日重阳佳会,登高望远,把酒言欢,实乃快事。然则我等在此欢聚,想必家中亲眷亦在倚门盼归。老夫提议,不若便以‘思亲’为题,各赋诗词一首,以寄远怀,诸君以为如何?”
此议立刻得到众人附和。
“张老所言极是!”
“重阳思亲,正合时宜!”
“妙题!妙题!”
不少人已开始捻须沉吟,或铺纸研墨。萧景禹、李晟等人也交换着眼色,准备再次挑战,试图挽回些颜面。
然而,当众人的目光再次习惯性地投向萧景珩,期待这位“诗才”又能有何惊世之作时,却见他依旧凭栏而立,背影在秋风中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萧索与落寞。他并未转身,也未理会众人的提议,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景珩兄?”李晟试探着叫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莫非今日江郎才尽,亦或是…不屑于此等寻常题材?”
萧景珩缓缓转过身。众人惊讶地发现,他脸上并无往日吟诗前的从容自信,反而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却无比真实的哀伤,眼眶甚至有些微微发红。那并非矫饰,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悲凉与思念。
他没有看李晟,也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仿佛穿透了在场众人,望向了某个虚无缥缈的远方。他的声音不高,却因那份真挚的情感而显得异常清晰、沉重,缓缓流淌出来: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两句诗,平平无奇的字眼,没有丝毫华丽辞藻,却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离乡背井、漂泊在外之人的心坎上!那是一种最朴素、最普遍,却也最深刻、最刺痛的情感!
席间瞬间安静了下来。许多游学、为官、经商而离家的文人脸上,轻松的笑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感同身受的黯然。谁没有独自在外、倍感孤独的时刻?谁又没有在佳节来临、目睹他人团圆时,加倍思念远方亲人的体验?
萧景珩的声音微微颤抖,继续吟道,眼中哀色更浓,仿佛看到了遥远故乡正在发生的场景: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后两句诗,视角巧妙一转,从直抒胸臆的“我思亲”,转为想象亲人“思我”的情景
故乡的兄弟们今日也定当登高,按照习俗遍插茱萸,却发现人群中独独少了自己这一人!那该是何等的遗憾与牵挂?这已不仅仅是思念,更是一种深深的歉疚与无奈!
诗毕,萧景珩轻轻闭上眼,仿佛要将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他脑中浮现的,既是原主记忆中那些模糊疏远的“山东兄弟”,更是前世今生、两个时空里,所有他牵挂和牵挂他的亲人面孔。这首王维十七岁写下的诗
在此刻,与他跨越时空的心境完美契合,每一个字都仿佛从他心底泣血而出。
整个眺江台上,陷入了一片长时间的、压抑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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