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深院书房。
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勾勒出赵崇明独自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僵硬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名贵瓷器碎裂后残留的凛冽气息——那是半个时辰前,一方价值连城的端砚被狠狠掼碎在地的证明。
赵崇明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但那紧握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以及微微起伏的胸膛,无不昭示着其内心翻江倒海般的震怒。梅雪园文会的消息,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不断在他脑中回响。萧景珩那两首惊才绝艳的诗词,周老夫子近乎顶礼膜拜的“叹服”,京师上下沸反盈天的“诗仙”之名,还有陛下那毫不掩饰的嘉奖……这一切,都像一把把烧红的尖刀,反复刺戳着他的心肺!
他赵崇明,执掌朝纲十余载,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本想借文会之名,行捧杀之实,即便不能当场将萧景珩打压下去,也要让他当众出丑,损其文名。谁曾想,竟会是这般结果!自己苦心经营的局,非但没能困住对方,反而成了对方一步登天的垫脚石!这已不是简单的失利,这是对他权威的公然挑衅,是对他智谋的彻底蔑视!
“诗仙?呵……好一个诗仙!” 黑暗中,响起一声低沉嘶哑的冷笑,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冰寒。“萧景珩……老夫还真是小瞧你了……”
他缓缓抬起头,月光照亮了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面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老迈野兽被逼入绝境后的冷静与残忍。文斗,已然证明行不通。此子的诗才,简直非人,近乎妖孽!再在诗词文章上纠缠,只能是自取其辱,甚至可能再次助长其声威。
必须改变策略!必须从萧景珩最薄弱、最无法依靠“诗才”掩饰的地方下手!赵崇明浑浊的眼珠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如同潜伏的毒蛇,重新锁定了猎物。
“来人。”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意。
书房角落的阴影里,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个人影,正是其心腹族弟赵崇暗。他显然已在外等候多时,深知兄长此刻心境。
“兄长。”赵崇暗躬身低语。
“文事一途,此子气运加身,暂不可与之争锋。”赵崇明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然,为人臣者,立身朝堂,光有诗词歌赋,不过是无根浮萍。其根基,一在财货,二在政绩,三在人脉!”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一字一顿地吩咐道:
“第一,给老夫盯死‘景珩商行’!萧景珩能有今日,其父萧湛在江南的生意,以及京师这景珩书局、乃至可能暗地里关联的其他产业,必是重要财源。商人逐利,岂能干干净净?查!给老夫往死里查!其货物往来、账目收支、与各地官员的‘人情’、有无偷漏税赋、甚至……有无暗中经营盐铁等违禁之物!找到破绽,哪怕只有一丝,也要给老夫撕开一个口子!记住,要隐秘,要拿到真凭实据!”
“第二,”赵崇明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梳理萧景珩入京以来的所有政敌。孙知远倒了,吴谦完了,但恨他入骨的人,绝不止这些!去查,还有哪些人因他而丢官去职、利益受损?或是那些被他挡了路的、素来不和的官员。找到他们,许以好处,暗中串联。不需要他们立刻跳出来,只需在关键时刻,能递上一本弹劾的奏章,或是散播一些‘确有其事’的流言即可。要让他们知道,对付萧景珩,就是讨好老夫!”
“第三,”他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阴鸷,“在朝堂之上,不必再与他做口舌之争。反而,可以‘量才施用’嘛。他不是能干吗?陛下不是信重吗?那好,今后但凡有棘手难办的差事,比如清查积年旧账、督办艰难工程、乃至出使险地,不妨多‘举荐’他。让他去忙,让他去得罪人!做得好了,是份内之事;稍有差池,便是他恃才傲物、办事不力!老夫要让他疲于奔命,让他犯错!”
赵崇暗仔细听着,眼中露出心领神会的光芒:“兄长高明!避其锋芒,击其要害。从钱袋子和官帽子下手,这才是釜底抽薪之策!小弟立刻去办。江南那边,我们的人早已渗透多年,查一个商贾之家,易如反掌。朝中那些对萧景珩不满之人,小弟也已有名单在握。”
“嗯。”赵崇明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记住,要慢,要稳,要像蜘蛛结网,悄无声息。一击必中之前,绝不可再打草惊蛇。老夫倒要看看,当他失去了圣眷,断了财路,四面树敌之时,那‘诗仙’的名头,还能不能当饭吃!”
“小弟明白!”赵崇暗重重一揖,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之中。
书房内重归死寂。赵崇明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皇城的方向,目光阴冷。
“萧景珩……你能诗善赋,是老天赏饭吃。可这朝堂,这天下,终究不是几首诗词就能掌控的。接下来,咱们就好好玩玩这权力和金钱的游戏吧……看看是你的‘仙气’厉害,还是老夫的‘手段’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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