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九,寅时初刻,京师尚笼罩在一片浓重冰冷的墨色之中。寒星未褪,朔风凛冽,刮过空旷的街道,发出呜咽般的尖啸。然而,位于皇城以东的贡院街,此刻却已是灯火通明,人声暗涌。
三年一度的礼部会试,天下士子瞩目的春闱大比,于今日卯时正刻,正式开场。
青鱼巷小院内,萧景珩早已起身。一袭半旧的靛蓝棉袍,浆洗得干净挺括,外罩一件御寒的深色斗篷。他神色平静,眸光沉凝,于灯下最后检查了一遍考篮:笔墨纸砚、镇尺水盂、少许干粮清水,皆按规制备,无一多余之物。昨夜他已将赵文渊先生所赠笔记反复揣摩,心中章程已定,并无半分忐忑,唯余一片澄澈坚定的战意。
“少爷,车马已备好了。”萧安轻声禀报,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与紧张。老仆深知此番考试对少主何等重要。
萧景珩微微颔首,提起考篮,沉声道:“走吧。”
主仆二人踏着星光,走出院门。巷外寒意刺骨,却见三三两两的青衫学子,皆提篮负笈,默然疾行,汇成一股无声却汹涌的暗流,向着贡院方向涌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紧张与肃穆,仿佛连寒风都为之凝滞。
抵达贡院街口,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但见巍峨森严的贡院大门洞开,门前广场辽阔,此刻却已被黑压压的考生人群填满,不下数千之众!人人屏息静气,神情肃然,在凛冽寒风中排列成行,等待着命运的检阅。
广场四周,火把如林,甲士环立!一队队身着鲜明号衣、腰佩刀剑的巡城营兵士,以及神色冷峻、目光如鹰的锦衣卫校尉,将整个贡院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手持火把,照亮了一张张或紧张、或焦虑、或故作镇定的年轻面孔,空气中弥漫着铁与火的冰冷气息,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肃静!”
“按牌号列队!不得喧哗!”
“验身开始!依次上前!”
军官们洪亮而冰冷的喝令声不时响起,维持着秩序。
萧景珩寻到自己的号牌队列,默然站定。前后左右的学子,有的闭目养神,口中念念有词;有的面色苍白,不住搓手呵气;有的则东张西望,眼神闪烁。
他前方站着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的寒士,身形瘦削,背却挺得笔直,手提的考篮边缘已有些磨损,然其神色却异常沉静专注,仿佛周遭一切皆与他无关,唯目光偶尔抬起,望向那深邃的贡院大门,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与决绝。
似是察觉到萧景珩的目光,那寒士微微侧首,两人目光短暂交汇。萧景珩友善地点了点头,那寒士亦微微颔首回应,眼神清澈,并无寻常寒门的畏缩之态,反而带着一种读书人的清傲与自持。
“在下韩章,河间府人士。”寒士主动低声开口,声音平稳。
“萧景珩,江宁府。”萧景珩亦低声回应。
“幸会。”韩章并无多言,再次颔首,便转回身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萧景珩心中微动,知此人必是心有丘壑、专注学问之辈。
然而,并非所有学子皆如此。侧后方传来一阵略显浮夸的谈笑声,萧景珩余光瞥去,只见几位身着绫罗绸缎、披着厚实貂裘的公子哥正聚在一处,旁若无人地交谈,言语间对严苛的搜检颇多抱怨,对考题则显得漫不经心,仿佛志在必得。其中一人,竟是那日太白楼有过冲突的孙耀!他正摇着一把玉骨扇,与同伴谈笑风生,目光偶尔扫过周围那些紧张备考的寒门学子,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优越。
孙耀也看到了萧景珩,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怨毒与讥诮,用扇子遥遥一指,对同伴说了句什么,引得那几人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看向萧景珩的目光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期待。
萧景珩面色平静,恍若未见,径直转回目光,心中却是一凛。孙耀此人出现于此,且那般神情…联想到那日酒楼吴谦的威胁,他心中警惕之意骤升。
“下一列!上前验身!”军官的喝令传来。
队伍开始缓慢向前移动。考验才真正开始。
所有考生需在众目睽睽之下,逐一通过设在贡院大门内的数道严苛搜检。
先是核验身份、文书。官员对照画像、户籍、具结担保文书,反复盘问,一丝不苟。稍有疑点,便会被带到一旁详细勘问,甚至直接取消资格!已有数名学子因文书瑕疵或对答紧张而被无情拦下,面色惨白如纸,如丧考妣。
通过文书核验后,便是最为难堪、却也最为关键的搜身检查。
所有考生需解开发髻,脱下外袍鞋袜,只着单衣,于寒风中瑟瑟发抖地接受兵士从头到脚的仔细摸索拍打!发髻、耳孔、口腔、腋下、腰间、裤腿、鞋底…无一遗漏!考篮内的物品更是被逐一掰开、捏碎、仔细查验!饼饵被掰成碎块,水囊被倒空检查,笔杆被拧开,墨锭被敲碎…手段极其彻底,近乎羞辱!
寒风呼啸,单衣学子们冻得嘴唇发紫,浑身颤抖,却无人敢有半分怨言,只能咬牙忍受。间或有那心存侥幸、试图夹带片纸只字者被当场揪出,立刻便被如狼似虎的兵士拖拽下去,剥去襕衫,取消资格,甚至记录在案,永不许再考!其人的哭嚎求饶声、绝望的嘶吼声,在肃杀的广场上显得格外刺耳,令所有等待的学子面色发白,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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