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的轰鸣,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刻钟。
对于盆地内那些侥幸未死的瓦剌士兵而言,这短短的一刻钟,比他们一生中经历过的所有噩梦加起来,还要漫长,还要恐怖。每一息,都有数十上百发炮弹从天而降;每一息,都有成百上千的同伴在他们眼前被撕成碎片;每一息,他们都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那永不停歇的巨响,一点一点地碾成齑粉。
当第七轮齐射的硝烟尚未散尽,当最后一发霰弹将一片徒劳奔逃的人群扫倒在地之后,那仿佛要将天地都彻底掀翻的雷鸣,终于,毫无征兆地,停歇了。
突如其来的寂静,比之前最狂暴的轰鸣,更加令人窒息。
整个盆地,已经不能称之为战场,只能称之为一片被烈火与钢铁反复耕犁过的焦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由硝烟、血腥、焦糊的皮肉和战马内脏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残破的兵器,扭曲的尸骸,破碎的旗帜,如同垃圾般铺满了大地,汇成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血色泥潭。
数万名幸存的瓦剌士兵,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软体动物,瘫软在尸山血海之中。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耳朵早已被震得彻底失聪,只能听到一阵阵尖锐的耳鸣。他们目光呆滞,神情恍惚,仿佛一群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那支撑着他们站立的勇气,那流淌在血液里的骄傲,早已被那场来自天穹的钢铁暴雨,冲刷得一干二净。
山顶之上,朱祁钰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黄铜千里镜。
他的脸色依旧平静,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下方那片宛如炼狱般的景象,却不起一丝波澜。仿佛他看到的不是数万生灵的毁灭,而仅仅是一场早已计算好结果的、精准而高效的工程作业。
盆地内储备的七成炮弹,已经全部倾泻完毕。对于一场旨在彻底摧毁敌人战斗意志的歼灭战而言,这个消耗,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他转过身,没有去看身后袁彬等人那混合着敬畏与狂热的眼神,只是对着身侧那名一直如标枪般肃立的传令兵,用一种近乎冷漠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吹响总攻号角。”
命令,就是圣旨。
传令兵猛地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的所有空气,都灌注进了手中那支冰冷的黄铜号角之中。
“呜——呜呜——呜————!”
一声高亢、激昂、充满了无尽穿透力的号角声,骤然划破了战场的死寂!那声音,不再是火炮的狂暴,而是一种带着无上威严的宣告!它越过山峦,扫过焦土,清晰地传入了盆地内外,每一名明军士兵的耳中!
那是胜利的号角!是收割的号角!
就在号角声响起的瞬间,盆地四周那沉寂已久的山坡与谷口,仿佛在一夜之间苏醒的火山,轰然爆发!
“杀——!”
“为了大明!为了陛下!”
“降者不杀——!”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汇成了一股足以让风云变色的巨大声浪!
东侧,早已列阵多时的长枪兵方阵,如同一片移动的钢铁森林,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缓缓向前压迫而来,他们的任务,是封死一切可能存在的缺口,将残敌彻底压缩。
南侧,堵住出口的罗通所部,在短暂的休整之后,重新爆发出惊人的战意。火铳兵在前,刀盾手在后,他们像一堵无情的钢铁之墙,开始反向推进,将那些试图从后方逃窜的敌人,重新赶回绝望的深渊。
北侧,一直作为预备队的数千京营精锐,在一名骁将的带领下,如同下山的猛虎,从瓦剌大军来时的方向,狠狠地反扑了回来,彻底断绝了他们最后的归路!
一张由数万明军组成的、毫无死角的天罗地网,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收紧!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最令敌人感到绝望的,还是从西侧那片看似薄弱的山坡后方,再一次出现的、那股黑色的钢铁洪流!
玄甲铁骑!
赵毅和他麾下的五百铁骑,再一次出现在了战场之上。但这一次,他们没有发起那毁天灭地的集团冲锋。他们只是以一种松散的、如同巡逻般的阵型,缓缓地,踏入了那片血肉泥潭。
他们不再是冲锋的战锤,他们变成了冷静而高效的行刑官。
他们沉默地在战场上“巡逻”着,手中那沉重的斩马刀,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任何试图集结、试图反抗的零星瓦剌士兵,在看到这群如同魔神般的钢铁骑士靠近时,都会瞬间崩溃,扔掉武器,跪地求饶。而对于那些依旧负隅顽抗的死硬分子,玄甲铁骑甚至不需要加速,仅仅是那战马沉重的踩踏,那马刀随意的挥砍,便能轻易地将他们连人带马,碾成一堆模糊的血肉。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敌人精神的最后一击。他们所到之处,所有的抵抗都化为乌有,只剩下跪倒在地的、黑压压的人群。
也先已经逃了。
就在炮火覆盖出现短暂间隙,就在明军的总攻号角尚未吹响的那一小段黄金时间内,这位曾经的草原霸主,在数百名最忠诚、最悍不畏死的怯薛卫拼死组成的血肉盾墙掩护之下,从阵型最西侧,一个炮火覆盖相对稀疏的山坡夹角,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堪地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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