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营盘的夯土墙尚未干透,一座青石砌就的独立院落已在东北角拔地而起。墙体厚达三尺,屋顶覆瓦,檐下开有高窗用于通风,地面铺设了防潮的木地板。这便是靖南营全新的军械库,在初夏的阳光下,沉默地散发着石料与桐油混合的、略带冷峻的气息。
与营区内其他地方的喧嚣不同,军械库周遭五十步内,立有“严禁烟火”的木牌,守卫森严,透着一股不容亵渎的威严。这里存放的,不再是随意堆放的“战利品”,而是靖南营安身立命的根本——那些由水力锻锤千锤百炼而出、用精选铁矿打造的新式燧发枪、铠甲,以及日益珍贵的火药。
军械库落成当日,李昊亲自主持入库仪式。库房内部,杉木打造的货架整齐排列,划分出“火铳区”、“甲胄区”、“冷兵器区”、“火药原料区”。没有喧哗,只有脚步踏在木地板上的空响。
然而,比硬件更引人注目的,是李昊手中那卷刚刚拟定、墨迹未干的《靖南营军械管理条例》。秀才和几个识文断字的文书,身着洗得发白的干净长衫,屏息凝神地站在一旁,他们的案头,摆着新裁的棉纸、狼毫笔以及一方端砚。
“自今日起,军械管理,依此例而行。”李昊的声音在空旷的库房内回荡,带着金石之音,“每件入库军械,无论枪、甲、刀、矛,乃至火药桶,皆需由匠作营核定品质,再由文书房赋予唯一编号,刻于隐蔽处,登记造册。”
他拿起一支新燧发枪,指着枪托内侧一个刚刚刻上的“靖·火·甲·零贰柒”字样,解释道:“靖,代表靖南营;火,代表火铳;甲,代表甲字号序列;零贰柒,便是此枪独有之号。册上需记明:编号、品类、制式、入库日期、经手工匠、核验人。”
接着,他详述流程:“领用需凭各队队正手令及本人腰牌,至文书处填写申领单,写明用途、预计用时,画押。归还时,需经库管与匠作营共同查验,如有损毁,记录在案,明确责任。每月朔望日,为军械大核之期,账、物必须相符!”
这一套繁琐细致的“文书制度”,让在场许多行伍出身的军官们皱起了眉头。王二站在人群里,抱着胳膊,嘴角撇了撇,低声对旁边的赵刚嘀咕:“搞啥子名堂?领把枪比娶媳妇还麻烦!有这功夫,不如多练几趟刀!”
李昊的目光扫过,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并未多言。他知道,观念的转变,需要事实的淬炼。
新的规矩运行没几天,麻烦就来了。
这日清晨,王二麾下的一名哨长急匆匆跑来报告,说巡哨小队在边境发现小股清军游骑踪迹,需立即前往驱离。王二一听就火了,提着他的雁翎刀就往外冲,路过军械库时,想起需要补充弹药,便一头闯了进去。
“老吴!快!给老子拿五十发定装弹!急着用!”王二冲着库管老吴喊道,伸手就要去搬弹药箱。
老吴是个认真的老卒,却拦住了他,陪着笑脸道:“王队正,按规矩,您得先去文书那儿画个押,拿了条子来……”
“画个鸟押!”王二眼一瞪,“清狗都到眼皮底下了!等你们磨磨唧唧写完条子,黄花菜都凉了!快拿来!误了事老子砍了你!”说着就要硬闯。
秀才正好当值,见状连忙起身,拿着申领单递过来:“王队正,手续很快,您签个字就好……”
“滚开!”王二正在火头上,一把推开秀才,抢过一箱弹药,扭头就走。秀才踉跄几步,申领单散落一地。
事情很快报到了李昊那里。
半个时辰后,校场点兵台前,全军集合。王二带着驱离了清军游骑的小队刚刚回来,脸上还带着胜利的得意,就被赵刚“请”到了台前。
李昊面色沉静,手中拿着那本《军械管理条例》。他没有咆哮,声音却冷得像块冰:“王二,你今日未按规程,强行领取弹药,可知罪?”
王二梗着脖子:“昊哥!清狗来了,情况紧急!俺老王又不是私吞,是为了杀敌!”
“情况紧急,不是破坏规矩的理由!”李昊厉声道,“今日你可因紧急而破例,明日他人亦可效仿!若人人都觉得自己的事最紧急,这军械库岂不成了菜市场?库存何以清点?损耗何以核验?若有人趁机多领冒领,甚至盗卖军火,谁来负责?长此以往,咱们的枪,还能指得准敌人吗?!”
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王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台下原本有些觉得王二情有可原的士兵,也陷入了沉思。
“念你初犯,且事出有因,免于军棍。”李昊宣布处罚,“罚没本月饷银,责其打扫军械库内外,为期十日!即日执行!再有违者,严惩不贷!”
全军肃然。王二张了张嘴,最终低下头,接过扫帚,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了那座青石建筑。
接下来的十天,成了王二军旅生涯中最“憋屈”也最难忘的日子。
他每天拿着扫帚,清扫军械库的每一个角落,擦拭货架,整理物品。起初,他满腹怨气,动作粗暴。但渐渐地,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中,在库房里那特有的钢铁、油脂和淡淡硝石味的环境里,他浮躁的心竟然慢慢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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