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歌舞团的后台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发胶、脂粉与丝绒幕布的味道,暖黄色的化妆灯把每个镜柜都照得透亮。苏媚坐在最靠里的化妆台前,指尖捏着一支豆沙色口红,却迟迟没往唇上涂——镜柜玻璃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她十五岁时在县文化馆的舞台照,扎着高马尾,穿着洗得发白的练功服,手里举着“少儿舞蹈比赛金奖”的证书,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媚姐,该补妆啦,还有十分钟就开场了。”小师妹林晓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舞美组刚说,你那件‘新生’的舞裙,银亮片在聚光灯下会泛出浅金色,特别好看。”
苏媚接过水杯,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才缓过神来。她放下口红,伸手从化妆包最底层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中央歌舞团的录取通知——纸张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右下角“苏媚”两个字的签名,是她当时手抖着写的,笔画都有些歪。她把通知轻轻放在化妆台上,目光落在“中央歌舞团”五个烫金大字上,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市歌舞团的宿舍里,她把这张通知藏在舞蹈服的内衬里,连睡觉都不敢摘下来。
“媚姐,你这套舞裙的料子真好,是真丝的吧?”林晓凑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苏媚搭在椅背上的舞裙,淡粉色的裙身缀着密密麻麻的银亮片,像撒了一把碎星星,“我听说这是舞美组特意为你定制的,说要配《新生》的意境。”
苏媚点点头,指尖拂过裙角的针脚——每一针都缝得格外细致,不像她在鼎盛艺术团时穿的那些演出服,领口的亮片一扯就掉,裙摆的线头露在外面,林晟总说“对付穿就行,没人看那么细”。她想起有次去县里招商会“陪局”,舞裙被酒洒了一大片,她想换件干净的,林晟却不耐烦地说“凑活跳,领导看得是热闹,不是衣服”,那天她穿着满是酒渍的舞裙,在油腻的灯光下跳舞,觉得自己像个被摆弄的木偶。
“苏媚老师,该您候场了。”舞台监督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带着一丝急促。苏媚深吸一口气,把录取通知折成小方块,塞进舞裙内侧的口袋——那里贴着心口,能感受到心脏“咚咚”的跳动,像她第一次站在县文化馆舞台上时那样,紧张却又充满期待。
她跟着舞台监督走到侧幕,枣红色的幕布垂在眼前,能听到幕布另一侧传来的观众低语声,像夏夜的蝉鸣,细碎却充满生机。音乐前奏开始了,先是钢琴的单音,一个一个落在地上,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在黑暗里悄悄伸展根须;接着是小提琴的旋律,轻轻缠上来,像一缕阳光穿过泥土的缝隙,温柔却有力量。
“灯光准备——起!”舞台监督的声音刚落,聚光灯“唰”地打在舞台中央,暖金色的光铺满地面,像晒过的棉被,让人想往里钻。苏媚咬了咬下唇,撩开幕布的一角,踏上舞台的瞬间,她忽然想起爸爸在院子里给她搭的木板舞台——那时她才八岁,爸爸用旧木板钉了个小台子,铺上台布,说“这是媚媚的专属舞台”,她穿着妈妈做的花裙子,在上面跳《采蘑菇的小姑娘》,爸爸坐在台阶上,拍着手喊“闺女真棒”。
第一个动作是屈膝低头,双臂紧紧环抱自己,肩膀微微耸起——像过去那些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日子:在鼎盛时,她要陪着笑脸给领导敬酒,要穿着不合身的舞裙跳不喜欢的舞,要把自己的舞蹈梦藏在心里,连说“不”的勇气都没有。她能感受到台下的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裙摆摩擦的声音,能听到银亮片碰撞的细碎声响。
慢慢的,她抬起头,双臂一点一点向外展开,指尖向上延伸,像种子顶开了压在身上的石块,每一个关节都在用力舒展。她想起在市歌舞团练舞到深夜的日子:镜子里的自己汗流浃背,练功服能拧出水来,膝盖上青一块紫一块,却不敢停下——她怕一停下,就再也没机会站在更大的舞台上;想起撕毁市歌舞团面试通知的那个夜晚:她坐在出租屋的地板上,手里攥着被撕成两半的通知,眼泪砸在上面,晕开了“面试时间”几个字,后来她又把碎片一点一点粘好,藏在舞蹈服的口袋里,像藏着一个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旋转的动作越来越快,裙摆划出的弧线越来越大,银亮片在灯光下闪成一片流动的光,像溪流里的碎月光。她看到前排的评委李老师轻轻点了点头——李老师是她在省舞蹈比赛时的评委,当时李老师说“你的动作里有股韧劲,像野草一样,能在石缝里钻出来”,现在李老师眼里的笑意,比舞台上的灯光还亮。台下的掌声开始响起来,从零星的几声,到越来越密,像落在干涸土地上的雨,一点点浇透了她心里的委屈。
跳到**部分,苏媚做了一个腾空跃起的动作——她双脚离地时,能感受到风从耳边吹过,像小时候在田野里跑,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落地时,她稳稳地踮着脚尖,双臂张开,身体向后仰,像一只刚破茧的蝴蝶,终于挣脱了束缚,展开了翅膀。音乐在这时突然变得明亮,长笛的声音像鸟鸣,飘在整个剧场里,她的动作也跟着轻快起来,每一次踮脚、每一次旋转,都像在跟过去的自己对话:“苏媚,你看,你做到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