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炉里的火舌舔舐着漆黑的煤块,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像某种濒死的叹息。
焦烟混着潮湿的霉味钻进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陈年的灰烬。
我蜷缩在它仅有的那点暖意里,膝盖抵着胸口,冻僵的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毛衣袖口脱线的毛球,粗糙的纤维刮过指腹,带来一丝迟钝的痛感。
眼前是姥爷留下的那些老胶卷,被我用简陋的设备一帧帧投射在砖窑粗糙的内壁上。
斑驳的影像在墙面上颤抖,泛黄的边角像被虫蛀过,字迹在晃动的光影中时隐时现,仿佛随时会融化进砖缝。
幽蓝色的数据流在我身旁另一台终端的屏幕上瀑布般滚落,那是阿九从西区档案库拷贝出的数据结构,冰冷、精确,不带一丝情感。
荧光映在镜片上,像一层薄冰覆盖在瞳孔深处。
我的眼睛在两束截然不同的光影间飞速移动,像一只在蛛网两端来回穿梭的蜘蛛,视网膜上残留着胶卷上模糊的墨迹与屏幕上跳动的字符,交织成一片灼烧般的残影。
左边,是姥爷用生命换来的秘密——一张张手写的交易表,字迹潦草,藏在胶卷的微缩世界里。
我能“听”见他当年伏案疾书时笔尖划破纸面的沙沙声,甚至想象得到他握笔的手因寒冷或紧张而微微发抖。
右边,是阿九他们引以为傲的“模型”,是那个吞噬了无数真相的数字黑洞。
键盘敲击的节奏机械而冷酷,每一次回车都像一次判决。
我逐帧比对,将胶卷上的日期与数据结构中的时间戳一一对应。
时间在煤灰的飘落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炉火渐弱,暖意退去,我的指尖已经冻得发麻,触碰键盘时像在敲击冰面。
视网膜上烙印着无数闪烁的字符和模糊的笔迹,连闭眼时,黑暗中仍有红点游走。
就在我快要被这无尽的数据洪流淹没时,金手指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尖锐地响起,像一根针刺破了混沌。
七处,整整七处完全重合的时间戳,被系统用刺眼的红色高亮标记出来。
每一个标记点的左侧,都清晰地标注着“模型入库”的字样;而在右侧,胶卷交易表的同一天,都对应着一次“匿名举报信寄出”的记录。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我死死盯着墙壁上那七个红点,它们像七个流血的伤口,将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世界缝合成一个狰狞的怪物。
举报信……姥爷的昏迷……模型入库……这些碎片在我脑中疯狂旋转、碰撞,最后“咔”地一声,拼凑出了一幅我不敢想象却又无比清晰的图景。
姥爷不是在回家的路上意外摔倒,他是在寄出第七封举报信后,被灭口了。
这个结论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我没有尖叫,甚至没有流泪。
一股远比悲伤更刺骨的寒意从尾椎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连耳膜都仿佛被冻住,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扭曲。
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泛起一股铁锈般的腥味,舌尖触到下唇裂开的小口,温热的血混着唾液滑入喉咙。
一直以来,我的计划核心是“揭露”,是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但从这一刻起,一个全新的、黑色的变量被我亲手加了进去——复仇。
我的手指重新落在键盘上,冰冷的触感反而让我更加清醒。
我要设一个局,一个能让藏在暗处的鬼影自己走出来的局。
我调出“MK-1993”项目的原始数据包,开始伪造一份迁移日志。
我的指尖在键盘上飞舞,用他们的逻辑和语言,编织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
日志的主体内容完全复制于真实的历史档案,但在文档的末尾,我用最高权限的加密方式,插入了一条虚假的指令。
那行字在屏幕上闪烁着幽光,像毒蛇的信子:“L-7转移时间:明晨04:00,路线:经老街3号杂货铺后巷,押运员代号‘孙’。”
我将伪造好的日志打包,传给了顾昭亭。
于是,他的任务危险而精细——他要在不触动任何物理警报的前提下,潜入西区仓库,将这份日志变成一颗精准的定时炸弹。
他需要找到阿九最常使用的那台终端机,在系统后台加装一个伪装成系统更新的插件,然后将我伪造的日志以“未读紧急文件”的最高优先级推送给他。
这还不够。
为了让这个局更逼真,顾昭亭还要去一趟行政楼,在孙会计值夜班时常坐的那把椅子底下,塞进一张我提前准备好的、烧得只剩一角的纸片。
纸片上,用和姥爷胶卷上“孙”字代号极为相似的笔迹,残留着“L-7”和“04:00”的字样,边缘的焦痕,会让人以为它是从一场大火中被拼死抢出来的。
做完这一切,他会在撤离时,顺手在老街3号杂货铺后巷的垃圾箱旁,用石块划下一道不起眼的标记。
那标记的样式,和我们藏身的这座废弃砖窑外墙上的符号一模一样,也与我从资料里查到的、九十年代殡仪站用来标记特殊尸体的旧痕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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