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自己缩在供销社阁楼的阴影里,像一只受惊的刺猬,只敢透过窗户上蒙尘的玻璃,将视线投向远处坟场的方向。
月光如霜,洒在那片沉寂的土地上,泛着一层磷火般的惨白,仿佛大地在无声地呼吸。
风从破窗缝里钻进来,带着供销社仓库深处陈年木料腐朽的酸味,混着谷物在暗处缓慢发酵的微醺气息,每一粒浮尘都在光线下打着旋,像是被遗忘的低语,在寂静中悄然游荡。
听觉被放大到极致——远处枯枝断裂的脆响、屋梁上老鼠窸窣爬行的爪音,还有身后那阵极轻微的、如同指甲刮过朽木的窸窣声。
我没有回头,脊背却猛地绷紧,肌肉如弓弦般拉满,冷汗沿着后颈滑下,浸湿了粗布衣领。
直到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贴上我的掌心,塞进一张折叠的草纸,那股寒意才像潮水般退去。
是小石头。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摸上来的。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轻得像风掠过草尖,只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清澈却深不见底,像映着星子的古井——然后便如一缕青烟,无声无息地融进楼梯的黑暗中。
我摊开那张粗糙的草纸,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指尖触到纸面的毛刺与折痕,仿佛在触摸某种隐秘的密码。
画很简陋,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直直插进我的心脏。
七根歪歪扭扭的蜡烛。
前六根被涂得漆黑,代表着燃尽。
第七根,火焰的黑痕只爬到烛身三分之二处。
旁边一行歪扭的字:“昨夜三点灭一阵”。
昨夜三点。
大脑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无数被我强行记下的数据如洪流般冲垮理智的堤坝。
金手指……不,是那些被我刻入骨髓的记忆,在此刻疯狂涌现。
长水村历年电网检修记录、意外断电报告、电压波动日志……所有的数据都指向一个诡异的巧合:每逢“点灯夜”,凌晨三点必有一次短暂断电,三到五分钟,无预警,无故障记录。
过去,它被归为老旧设备的偶然。
可现在,在小石头这张画的映衬下,这“偶然”成了精心编织的谎言。
我猛地醒悟。
赵婆子,那个看似虔诚守旧的老人,才是这一切的操纵者。
她不是在顺应天命,她是在创造“天命”!
断电,是为了让烛火暂停燃烧。
她用这种近乎原始的物理手段,精确地控制着蜡烛的燃烧速度,确保第七根蜡烛,会在她预设的那一刻燃尽!
我颤抖着从怀里最贴身的地方,摸出阿毛妈冒死塞给我的那截蜡烛样本。
它冰冷而坚硬,表面有一层油腻的质感,指尖划过时留下细微的刮痕。
我拔下头上的钢发卡,用尖端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蜡屑。
那蜡屑不是纯白,而是带着一种腻人的乳黄,像凝固的动物油脂。
我没有犹豫,将那点蜡屑放在舌尖。
一股奇异的味道瞬间炸开——甜,是动物脂肪特有的香甜,但在这甜味之下,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腥气,像是陈年血渍混在油脂里熬煮后的余味。
这味道让我心头一震,仿佛有根细针刺入记忆深处。
我突然想起,在档案室修复那卷林氏女教师最后影像的胶片时,也曾闻到过这种难以言喻的气味——当时我还疑惑胶片为何会散发如此怪味,如今才明白,那不是胶片的问题,而是制作它的材料,与这蜡烛同源。
更多的知识碎片在我脑中自动拼合。
那是修复古籍时学的土法:动物脂肪蜡烛在无风环境下,燃烧速度约每小时零点八厘米。
若混入朱砂,可减缓零点三厘米。
但若掺入骨灰——磷与钙会加速碳化,燃烧反而加快。
赵婆子用的,恐怕是三者的混合物,一种经过无数次调配、能精准控制时间的“配方蜡”。
我开始飞快心算。
第七根蜡烛标准长度十八厘米,燃烧三分之二,已耗十二厘米,余六厘米。
昨夜断电,是她校准误差的手段。
她一定根据风速、湿度,调整停电时长,确保燃烧进度回归“时间表”。
按她调配的燃烧速度,剩下的六厘米,会在何时燃尽?
一个数字清晰浮现:凌晨四点十五分。
那正是“新旧灵魂交接”的时刻。
我不能再等。
我必须在她完成最后布置前,亲眼看看那间教室里藏着什么。
我找到了李聋子。
那个终日抱着收音机、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却是无线电高手。
我把计划告诉他:让他用改装的收音机干扰器,在午夜制造一次五分钟的“断电假象”——灯灭,但供电所无记录。
对一个掌控欲极强、事事追求精准的人而言,计划外的意外,是最深的恐惧。
午夜,我再次潜伏在供销社阁楼。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动四肢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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