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专家组的驻地,一夜之间从清净的疗养院,变成硝烟弥漫的战场指挥部。
副总工程师彼得罗夫,这位骨子里浸透着苏维埃骄傲的技术专家,彻底被点燃。
他将那上千张复杂的设备图纸,视作对布尔什维克建设速度的公然挑衅。
他将林川那个灿烂到晃眼的笑容,当成开战前的最后通牒。
“同志们!行动起来!让我们的中国同志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工业力量!”
彼得罗夫布满血丝的双眼圆瞪,挥舞着拳头,嗓音嘶哑地咆哮。
他手下的十几位专家,也个个摩拳擦掌,眼神狂热,仿佛要用手里的计算尺和绘图板,在这片贫瘠落后的山沟里,凭空建起一座新的马格尼托哥尔斯克。
热情,前所未有的高涨。
但冰冷的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安德烈!这份齿轮箱的图纸不对!它的模数和主驱动轴的齿轮根本无法啮合!”
“伊万!你搞错了!这个支撑结构的材料强度,我们的计算结果和图纸标注的差了百分之三十!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见鬼!这上百张关于轴承座的图纸,为什么没有任何组装顺序的标注?我们应该从哪一个零件开始该死的加工?”
喧嚣、争吵、还有纸张被愤怒地揉成一团的脆响,迅速取代最初的豪情壮志。
他们太习惯苏联国内那种庞大而细致的工业体系了。
一个项目下来,有专门的工艺部门负责分解图纸,有计划部门负责调度资源,有标准化部门负责统一所有零件规格。
他们作为总工程师,只需要站在金字塔尖,负责最核心的技术决策。
可在这里,他们什么都得干。
他们既是总工程师,又是工艺员,还是该死的项目经理!
上千张散乱的零件图,就像一锅煮到烂糊的土豆,根本分不清哪块是哪块。
彼得罗夫试图用他最熟悉的苏式指挥法,强行分配任务。
“瓦西里同志,你负责回转窑的筒体部分!”
“季诺夫同志,立式磨煤机的主轴和磨盘交给你!”
“其他人,负责剩下的所有传动和支撑部件!”
命令清晰无比。
但执行起来,却乱成一锅粥。
负责筒体的瓦西里很快发现,筒体上的一个法兰盘,连接着传动部分,而传动部分归季诺夫管,两人为了这个零件的公差标准吵得面红耳赤。
每个人都只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结果就是各个子系统之间完全无法匹配,冲突不断。
整整一天过去。
别说造出一个零件,他们甚至连一份清晰的、可供工人执行的施工流程都没能整理出来。
“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彼得罗夫烦躁地扯开领口的扣子,在烟雾缭绕的临时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脚下的烟头已经铺了薄薄一层。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领导一个顶尖的工程团队,而是在管理一个混乱的幼儿园。
就在专家们焦头烂额,濒临崩溃之际,林川带着王涛,不请自来。
“彼得罗夫同志,看你们这热火朝天的样子,项目进展一定很顺利吧?”
彼得罗夫的老脸“腾”地一下涨红,想发火,却又拉不下这个面子。
承认自己带着十几名顶尖专家,一天时间还没理清头绪?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们……我们正在进行最严谨的技术论证!”他梗着脖子嘴硬道,“必须确保每一个环节都万无一失!”
“那是,那是,严谨是科学的第一要务嘛。”
林川连连点头,表示万分赞同,然后话锋一转,指了指一直安静跟在身后的王涛。
“彼得罗夫同志,我给你们派个助手来。”
“这是我们研究所的王涛同志,脑子灵光,画图又快又好。你们专家同志负责把握大的技术方向,一些画图、整理资料的杂活,就让他来干,也给你们节省点宝贵的革命时间嘛。”
彼得罗夫瞥了一眼王涛。
一个看起来文弱单薄的年轻人,戴着副厚厚的眼镜,一脸涉世未深的学生气。
他心里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林川这是在派个学徒过来添乱。
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当面驳了林川的面子。
“好吧,那就让他……帮忙整理一下图纸吧。”彼得罗夫随口吩咐道,眼神里并未抱任何希望。
王涛在林川鼓励的眼神示意下,一言不发,就在角落里找了张空桌子,铺开纸,开始埋头工作。
他没有去碰那些最复杂的核心总图,而是从最基础、也最繁琐的零件图开始。
他将上百张关于轴承座的图纸,按照尺寸、功能、安装位置,一一分类、编号。
然后,他用林川教他的“独门绝技”,没有去画那些苏联专家都看得头大的三视图。
他画出了一种全新的图纸——立体轴测图。
他用极其简练的线条,将一个个零件的立体形态精准地勾勒出来,并在旁边清晰地标注出每一个螺丝孔的位置、每一个倒角的尺寸,以及它们之间是如何连接、组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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