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西郊机场。
一架Ki-15“九七司侦”用一种近乎自毁的姿态砸向跑道。
起落架与地面摩擦,爆发出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啸叫。
飞机失控般冲出很远,才在一阵剧烈的弹跳后堪堪停稳。
驾驶舱盖被暴力推开。
鲛岛正雄少佐连滚带爬地从里面翻了出来。
几名地勤军官冲上来试图搀扶,被他一把野蛮地甩开。
“水……”
他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干涩的音节。
有人立刻递上水壶。
鲛岛正雄一把夺过,拧开盖子,仰头就灌。
冰凉的水顺着他的嘴角和下颌疯狂流淌,打湿了前襟,他却毫无知觉。
一整壶水见了底,他才活过来似的,弯着腰剧烈喘息,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
“少佐,您……您还好吧?”一名相熟的航空兵团参谋低声询问。
鲛岛正雄没有回答。
他猛地直起身,一把抓住那名参谋的衣领,因过度用力的指节几乎要嵌进对方的锁骨。
“相机!胶卷!马上送去冲洗!最高级别!现在!”
他脸贴着脸,对着参谋咆哮,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
那名参谋被他彻底失控的模样吓得呆在原地。
“八嘎!你听不懂吗?!”
鲛岛正雄的嘶吼声变得尖利,彻底变了调。
“快去!任何延误,我让你切腹谢罪!”
参谋打了个激灵,转即冲向那架侦察机,亲自监督地勤人员拆卸机腹下的德制蔡司航空相机。
航空兵团司令部,作战室。
一众高级将佐笔挺站立,气氛压抑。
“报告!鲛岛少佐已返回!”
作战室的门被推开。
鲛岛正雄走了进来。
他换了身干洁的军服,脸上也用水抹过,但那股从骨头里渗出来的惊恐与疲惫,根本无法掩饰。
他走路的姿势带着一种无形的僵硬,眼神飘忽,出发前那种鹰隼般的傲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鲛岛,情况如何?”
航空兵团司令官,中将阁下亲自开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我……拍到了。”
鲛岛正雄的嘴唇在抖。
他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手指抬起,却在空中剧烈地颤抖,始终无法准确指向太行山脉的那个坐标。
“他们……什么都知道……”
他如同梦呓,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作战室里一片死寂。
将佐们交换着困惑的眼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什么都知道?把话说清楚!”中将的眉头拧成一团。
“我的高度,我的航线,我按下快门的每一次时机……”
鲛岛正雄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中将。
“他们从头到尾,都在看着我!用一台……一台我根本无法理解的望远镜!”
“望远镜?”一个大佐下意识地嗤笑出声,“少佐,你是否过于紧张了?土八路的破烂里怎么会有……”
“你懂什么!”
鲛岛正雄猛地转身,像一头被踩到尾巴的野兽,彻底炸了。
“那是大口径光学镜片独有的反光!在五千米高空!我看得清清楚楚!它的功率大到……大到能看清我驾驶舱里的每一个仪表盘!”
“他们不是没能力打下我!是根本不屑于动手!他们就在山顶,安静地看着我!”
鲛岛正雄的咆哮在作战室里回荡。
将佐们全都怔住了。
疯了。
帝国最冷静、最孤傲的侦察机驾驶员,疯了。
“魔鬼的望远镜”,这听起来比之前“会拐弯的炮弹”更加荒诞。
中将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没有呵斥鲛岛正雄的失态,因为他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种无法伪装的、最原始的恐惧。
就在此刻,作战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名情报参谋手持一个还在滴水的文件夹,快步跑了进来,他的脸色和鲛岛正雄一般无二。
“将军阁下……照片……冲洗出来了……”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文件夹上。
中将深吸一口气,用沉稳到刻意的声音命令道:“挂出来,让所有人都看一看。”
参谋手忙脚乱地将一张张被放大的、尚带湿气的照片,用夹子挂在墙壁的白幕上。
当第一张照片被完全展开时。
作战室里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照片的清晰度高到恐怖。
德制蔡司相机的性能被发挥到极致。
镜头之下,是一片被挖得千疮百孔的山谷。
山谷中,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山人海。
成千上万的人,如同蚁群,构成一股股涌动的洪流。
无数的独轮车、扁担、甚至是简陋的滑轨,都在忙碌地运送着土石。
陡峭的山壁上,被开凿出数个巨大的、轮廓规整的方形洞口,洞口外堆积着小山般的碎石。
更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是,在山谷的中央,一条简易铁轨正在迅速铺设,几辆原始的矿车停在轨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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