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夏末,林国栋第一次看见那个站在公园高台上的男人。
那天他原本是去下棋的,退休后的日子单调得像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就把生命带走了。可当他穿过那片熟悉的银杏林时,却被黑压压的人群吸引住了。
台上那人五十来岁,白衣白裤,声音却像年轻人一样洪亮:“每个人都有先天真气,只是被后天的污染堵塞了!我能教你们打通它!”
林国栋正要离开,却见那人的手离着一个瘸腿青年半米远,青年的腿竟微微颤动起来。
“感觉到了吗?这就是气!”白衣人问。
“热……热的!”青年满脸惊愕。
林国栋停住了脚步。他的风湿腿已经折磨他十年了。
“爸,那就是个骗子!”晚上,女儿林晓薇在电话里几乎喊起来,“什么王大师,就是个江湖术士!”
“可李处长也去了,他说真有效果。”林国栋握紧话筒,“就试试,不花钱的。”
“他们开始都说不花钱!”
林国栋挂了电话,望着墙上亡妻的照片。要是淑芬在,一定会理解他。癌症带走了她,也带走了这个家的大部分积蓄。他害怕自己也会那样拖累女儿。
第二天,他又去了公园。这次,王大师在人群中走动,手离着十厘米远,人们却像被推搡般前后摇晃。
“感觉到了吗?气场!”王大师声音高亢。
一个胖女人突然哭起来:“热流!全身热流!”
林国栋闭眼感受,却只有微风。他开始怀疑自己感知太迟钝。
“这位老师,您没感觉到吗?”王大师突然站到他面前。
“我……我年纪大了,可能不敏感。”
“不!”王大师目光如炬,“您是潜力最强的!敏感的人反而容易被外界干扰,像您这样迟钝的,一旦打通,能量惊人!”
林国栋的心猛地跳快了。
一个月后,林国栋已经能“感应”到气了。或者说,他相信自已能感应到。每次集体练功,当周围人开始摇晃、哭泣、大笑时,他也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
“这叫生物场效应。”王大师的得意弟子张宏斌向他解释,“集体练功时,能量呈指数级增长。”
张宏斌曾经是工程师,说话有条有理,他拿出厚厚的笔记本,上面画满了复杂的图表。
“科学已经证明了的。”张宏斌笃定地说。
林国栋信了。他开始每天练功三小时,感觉腿确实好了些——也许是心理作用,但谁在乎呢?
“爸,你被骗了!”当林晓薇发现父亲把三千元买了一套“能量图”时,终于找上门来。
“这是我自己的钱!”
“这是妈的抚恤金!”林晓薇指着墙上照片,“妈要在世,会看着你这样吗?”
“淑芬就是太固执,不信这些!”林国栋脱口而出,随即后悔了。
女儿的眼神从愤怒变成受伤,转身离去。
一九九八年初,“先天真气功”已经有了固定场地——一座废弃仓库。成员增至近千人。
林国栋现在是小组长了。他发现自己在这里有尊严,有关注,这是退休后从未有过的。
成员形形色色:有像他一样的退休老人,有下岗工人,有身体有病痛的人,也有几个像赵小梅这样的年轻人。
赵小梅才二十二岁,从农村来城里打工,孤独让她轻易被这个“大家庭”吸引。
“国栋叔,我昨天看见光了!”一天练功后,她兴奋地说,“紫色的光,就在眉心前面!”
“好现象!”林国栋按照教义解释,“那是天目即将开启的征兆。”
实际上,他从未见过什么光。但他越来越不敢承认这一点。
仓库墙上贴满了“奇迹故事”:癌症痊愈的,找到工作的,夫妻和好的。每当有人怀疑,这些故事就被拿来作证。
怀疑者被逐渐边缘化。坚持者获得更多关注。林国栋学会了这套规则。
一九九八年夏天,事情开始变质。
“现在社会能量场很乱,需要大家同心协力,共建防护场。”王大师在一次内部会议上说,“需要特殊材料建造能量塔。”
材料费每人一万元。
林国栋犹豫了。一万元是他半年的退休金。
“国栋兄,你是老成员了,应该带头。”张宏斌找他谈话,“你知道刘大姐吗?她昨天汇了全家积蓄三万块,今天她女儿的绝症就好转了!”
林国栋知道这是假的——他昨天还看见刘大姐女儿好好的来仓库找母亲。但他点点头:“我明白,能量需要诚意才能启动。”
他取了钱,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但他压了下去。
赵小梅借了高利贷。当林国栋看到她红肿的眼睛时,什么也没问。
林晓薇再次找上门时,仓库已经挂上了“能量研究中心”的牌子。
“爸,银行说你把定期存款全取了?”
“投资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不能说,泄露天机。”
林晓薇抓住他的胳膊:“去看医生,爸,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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