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棣华生在医药世家,到了父亲这一代更是做到了太医院院正,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但登高易跌重,宫里的贵人们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童院正医术卓越为人却执拗耿直,在一次宫斗神仙局中沦为炮灰,全家上下十八口获罪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从京师到了盛京,十八口人就少了一小半,又在冰雪山林中走了一个月,就只剩下五口人,还都奄奄一息了。
童棣华因为从小泡药浴,又随祖母练习五禽戏炼体强身,这才勉力撑到最后,成为这五个幸存者之一。
可老天爷好像执意不打算开眼,眼见就要到宁古塔,一场雪崩将她埋了进去。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在一具完全陌生的身体里,皮肤干涩粗糙,手脚粗大还长满老茧,身上更是像被四乘马车碾过一样,稍微一动弹便全身疼痛。
再转动眼睛打量四周,屋子干净整洁,身下烧着暖洋洋的火炕,靠墙一个炕柜,一个炕桌,上面摆着一盘花生核桃榛子,一个茶壶配着两只茶杯。
墙上挂着一幅极为逼真的人物画像,是一个面容慈祥气度非凡的伟岸老者,写实程度不亚于宫廷西洋画师,显然是贵重至极。只是这老人却留着极短的头发,既未蓄须也未剃头。
另外还有一个尺寸不大却晶莹透亮的琉璃壁挂,上面还有些小小的画片,隐约也能看出是人像画片。
童棣华有些疑惑,此间主人既然能拥有这种名贵书画,还能用得起琉璃壁挂,怎么家里又只是土坯房子?
莫非是什么隐居山间的富贵名士?求的就是这个古朴简拙?
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掀开门帘进来,见她睁了眼,忙扑到炕前抹着眼泪连身叫娘。
童棣华吓得半点不敢动弹,从这姑娘絮絮叨叨的话语中,她才知道原来这具身体的主人就是她的母亲,一个叫童荻花的四十三岁北方乡间妇人。
其夫从军早亡,膝下育有两子一女。
长子萧千行,今年二十六岁,子承父志在西北从军,官至什么团长。幼子萧文军,尚未婚配在乡间务农。她排行第二名叫萧文慧,嫁与同村里正之子,膝下育有一子。
这具身子的主人童荻花,前一天因为大雪路滑,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后就一直昏迷,请了邻村的郎中来看,除了右腿轻微骨折外并无外伤,至于为何昏迷也说不出个究竟。
现在大雪封山,想把她送到县里医院去根本不可能。就在这一双儿女急得团团转时,童棣华的到来让这具身体苏醒了。
看着这个叫萧文慧的二十三岁姑娘,泪眼婆娑的跟自己倾诉这一天一夜的担心焦虑时,童棣华心里的眼泪也已经像大江大河一样汹涌流淌了。
她一个年方二八的闺阁千金,怎么一场雪崩就生生少了近三十年的寿元,还多了三个比她都大的成年子女。
四十三岁啊,她祖母去世的时候都没有四十三,她还能有几年活头?
一想到这儿,她真恨不得立刻了结了性命重新投胎。
这时,她的“小儿子萧文军”端来了满满一炕桌热气腾腾的食物,白米饭、炖大骨、血肠、辣椒炒腊肉,还有黄灿灿香喷喷的玉米棒子。
这让在流放路上走了小半年没吃过一顿好饭的童棣华瞬间忘了十六还是四十三,硬是撑着酸痛不适的身子,让姐弟俩把炕桌挪到她面前,饕足的饱餐了一顿。
一顿饱饭下肚,童棣华又沉沉的睡了一觉。再醒来后又是一大盆香迷糊的铁锅炖大鹅和贴饼子在等她。
再吃完这顿饭,童棣华就彻底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原来她是闺阁千金,现在可是罪臣之女,何况她的身子已经死在宁古塔的雪崩中了。
现在既然阴差阳错占了这具身子,又有这么好吃的饭食,就既来之先安之吧。
她给自己把了把脉,这副身子早年辛劳过度伤了底子,表相强壮但内里孱弱,所以摔了一跤人就没了。现在既然有她这个杏林世家的女大夫,慢慢调理是可以保养回来的。
她试探着向“女儿”索要纸笔,说要开个方子抓药。
萧文慧拿来一个笔记簿子和一根筷子粗细的东西,却并未给她而是做出一副要代笔的样子。
童棣华心中只觉不妙,再试探后得知,原身童荻花跟老村医学过一年中医皮毛,只会辨认药材不会写字,之前都是口述药方由萧文慧代笔。
正在她哀叹自己变成个白丁时,萧文慧却欢天喜地的拿出一本书籍,说是什么扫盲班的教材,之前她不愿意学,现在想学了她就来教母亲。
童棣华看着那书册封面上印着的“一九五六”几个字问肖文慧是什么意思时,比她从十六岁少女变成四十三岁村妇更大的晴天霹雳来了。
她居然从一七九零年来到了一九六二年,整整跨越了一百七十二年。
大清,早就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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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棣华震惊过后,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
能从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徒步半年走到冰天雪地的宁古塔,童棣华本身也是有些坚毅心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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