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禾背上的伤在好药和相对安宁的休养下,渐渐收口结痂,嫩肉生长时带来阵阵刺痒,动作稍大仍会牵扯着疼,但她已能扶着墙,在下房那方寸小院里慢慢走动。那日孙婆子“暴病”而亡的阴影,盘踞不散。
然而,珊瑚那日看似随意却意味深长的话,像黑夜微光,给了秋禾一点希望。她向每日来送饭食、换药的小丫鬟旁敲侧击,打听老夫人近日的饮食喜好、夜间歇息的情形,借口总是现成的——养伤无趣,因感念主子恩德,又心中挂念。小丫鬟们大多知无不言,毕竟秋禾如今在她们眼中,是个能在张嬷嬷和珊瑚姐姐面前说得上话,但运气不太好的厨房丫头,都在宅院里讨生活,多少都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
她将听来的零碎信息在脑中拼凑:老夫人食欲寡淡,尤不喜油腻;夜间多梦易醒,醒了便难再入睡,故而白日精神短少,越发不愿见人;太医开的安神汤药吃了昏沉,反而更添不适……这些信息,让她更加确信珊瑚的提点价值千金。她开始在记忆的故纸堆里反复翻拣,回忆逃荒路上、乡野田间听来的那些关于安神助眠的土法偏方,哪些安全,哪些或许有效,哪些能巧妙地融入饮食汤水而不着痕迹。她甚至借口需要活动筋骨,向小丫鬟讨要了些常见的、药食同源的边角料,如百合干、莲子芯、枣仁等,在小院里偷偷地观察、嗅闻、甚至极少量地品尝,反复揣摩其性味、思考如何搭配。
这日午后,阳光难得的好,驱散了些许深秋的寒意。秋禾想在在院中多待一会儿。她坐在一个小凳子上,膝上铺着一块干净布,上面放着几样她反复琢磨的食材,正低头凝神,试图在脑中模拟一道既能安神、又不显山露水的羹汤配方。阳光晒得她暖暖的,暂时忘却了隐忧。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裙角被轻轻地扯动了一下。
她诧异地低头,竟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约莫三四岁年纪,穿着暖杏色绣缠枝梅的绸缎小袄,同色棉裙,梳着两个圆润的花苞头,各簪了一小朵鲜活的、米粒大小的桂花,正睁着一双乌溜溜、清澈见底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孩子身边空无一人,不知是怎地绕过那些嬷嬷丫鬟,独自溜达到这僻静角落来的。
秋禾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起身行礼,动作猛了些,瞬间牵动了后背伤口,疼得她轻轻“嘶”了一声,额头渗出细汗。
那小女娃似乎被她这反应逗乐了,不惊不怕,反而咧开小嘴,露出几颗珍珠般的小乳牙,咯咯地笑起来。
秋禾这才认出,这竟是林侧妃所出的最小女儿,府里的三小姐,名唤婉姐儿。她忙忍痛低下头,恭谨道:“参见三小姐。”心中却暗自叫苦,这位小祖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若被侧妃院里的人瞧见,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婉姐儿显然对这些繁琐礼数毫无概念,她的注意力像被风吹动的蝴蝶,瞬间就被秋禾手里捏着的几片干百合瓣吸引了。“花花?”她伸出胖乎乎、带着小肉窝的小手,就要来拿。
秋禾下意识地想缩手,又怕动作太大惊着或是碰坏了这金尊玉贵的小人儿,只得僵着身子,任由那软绵绵、温热的小手抓了几片百合瓣去。
“回三小姐,这不是花花,是……是吃的。”秋禾尽量放柔了声音,生怕惊着她。
婉姐儿把百合瓣凑到小巧的鼻尖前,噘着嘴嗅了嗅,似乎觉得这味道新奇,秋禾还没来得及阻止,小肉手已经把这片百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嘴里。秋禾惊讶于这个小人儿软软糯糯,动作倒是极快,像生怕被人不给她吃的模样,她轻声道:“这个生的没那么好吃,要煮过、放了糖,才香甜呢。”
婉姐儿歪着小脑袋看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无畏天真,丝毫不怕生,干脆挨着秋禾的腿边,学着秋禾的样子,蹲了下来,专心致志地玩着手里那几片已经有些蔫软的百合瓣,把它们排成一排,又胡乱堆在一起,自得其乐。
“你……叫什么?”玩了一会儿,婉姐儿抬起头用小奶音问,像嘴里藏了颗糖。
“奴婢叫秋禾。”
“秋……禾……”婉姐儿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发音软糯,“你在这里做什么呀?嬷嬷都不让我来这里玩,说这里不好玩,没有花花,也没有小鱼。”她的小脸一皱,粉嫩小嘴一嘟来,似乎对嬷嬷的限制颇为不满。
秋禾忍不住笑了,她继续用温和的语气轻声道:“奴婢在想办法呢。”
“想什么办法?”婉姐儿好奇。
“在想……怎么让睡不着觉的人,能好好睡觉。”秋禾斟酌着词句并留意着孩子的反应。
果然,婉姐儿一听,立刻像是找到了小小的知音,小脸皱得更紧了,奶声奶气地抱怨:“祖母就睡不着!娘亲去看祖母,回来说,祖母睡不好,身子难受。我也不想睡,我想听嬷嬷讲故事,嬷嬷说我该睡了,就不讲了……”她嘟起小嘴,孩子的童言稚语,虽前言不搭后语,但毫无心机,让她心头一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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