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把最后一口凉透的扬州炒饭扒进嘴里时,窗外的悬铃木正被台风“山猫”过境后的晚风卷着,重重撞在704室的玻璃上。那声响不是枯叶落地的轻响,是带着韧劲的“啪嗒……啪嗒”声,像有人攥着浸了水的抹布狠狠抽打窗面,又像钝指甲盖反复刮过蒙尘的玻璃,每一下都刮在耳膜上,痒得人心里发毛。凌晨一点十七分,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眼底,点开那个黄底黑字的外卖图标时,指尖还沾着炒饭的油星子,置顶的“李记深夜小炒”跳出来的瞬间,他几乎是本能地往下滑,这是他独居在这栋1998年建成的“向阳小区”老楼里的第三个月,704室的门牌号像块褪色的创可贴,贴在斑驳的灰墙上,边角卷翘,露出里面发黑的墙体。而这家店的白色外卖袋,几乎每天深夜都会准时出现在门垫上,袋口永远别着一根绕了三圈的牛皮绳,绳结打得紧实,像怕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下单界面的“备注”栏是空的。往常他总写“正常辣,米饭多放一勺”,今天喉咙里像堵着团烧红的棉絮,大概是下午在公司喝了太多冰美式,策划部的王总监催着要项目方案,他从三点坐到晚上十点,灌了四杯冰美式,现在灼得嗓子眼发慌。他蜷在沙发里,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墙皮有点潮,渗得后背发僵。手机键盘敲下“多放辣,越辣越好,能加小米辣最好”时,他特意把字体调大了一号,盯着屏幕看久了,那些黑色的字像在慢慢渗出血色,顺着屏幕边缘往下淌。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叮”地响起,短促又尖锐,像针戳在耳膜上,他猛地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屏幕朝下扣住,仿佛这样就能压住那股从脊椎窜上来的莫名心慌。
起身去卫生间洗手时,木地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老骨头身上。老楼的水管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不是自家水龙头没关,是楼下管道里的动静,像是有人在楼下拧开了消防栓,又像是无数只老鼠在水管里窜动。卫生间的灯是声控的,他咳嗽了一声,灯“啪”地亮了,暖黄色的光里浮着一层灰尘,照得镜子里的人影发虚。
镜子里的男人眼下泛着青黑,胡茬冒了一层,根根发硬,像扎在脸上的钢针。独居生活把他熬得像株长在地下室的绿萝,叶子发蔫,连眼神都透着股灰败,眼白里布满红血丝,瞳孔缩得很小,像惊弓之鸟。水龙头流出的水带着铁锈味,黄澄澄的,放了半分钟才变清。他掬起一捧泼在脸上,冷水激得他打了个寒颤,抬头时忽然瞥见镜中门框的阴影里,似乎站着个模糊的轮廓,不是他的影子,那轮廓比他宽,肩膀耷拉着,像被什么东西压着,脑袋微微歪着,像是在看他洗手。
猛地回头,只有空荡荡的走廊。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严,风灌进来,吹动了挂在墙上的旧日历,哗啦啦地翻着页,最后“啪”地停在半年前的那一页:6月15日,阴转小雨。那是林默出事的日子。
周宇的呼吸顿了顿,走过去把窗户关紧。玻璃上沾着雨水的痕迹,划过一道一道的印子,像眼泪。他伸手把日历撕下来,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指尖碰到纸团时,却觉得那纸团硬邦邦的,像裹着块石头。
老楼的隔音差得离谱。三楼张阿姨的咳嗽声从楼板传上来,“咳……咳……”,带着痰音,一下一下撞在天花板上;楼下便利店的冰箱嗡鸣像只不停扇动翅膀的苍蝇,钻进耳朵里;不知哪户传来的老式挂钟滴答声,“滴——答——滴——答”,慢得让人心慌;还有远处高架桥上车轮碾过路面的“轰隆”声,震得窗玻璃都在颤。这些声音搅在一起,像无数只小虫子在爬,爬得他头皮发麻。周宇揉了揉太阳穴,大概是熬夜熬出了幻觉,他最近总这样,写代码到凌晨三点,合眼时总觉得客厅里有人走动,脚步声很轻,“沙沙”的,像踩在沙滩上,睁眼却只有月光洒在地板上的光斑,惨白惨白的。
他回到沙发上蜷着,把毯子裹得更紧了些。手机屏幕暗下去,屋里只剩冰箱低沉的运转声,像头蛰伏的野兽,在黑暗里喘着气。他盯着黑暗中的电视柜,上面放着个相框,里面是他和林默的大学毕业照,林默笑得一脸灿烂,搭着他的肩膀,白衬衫领口敞开,露出一点锁骨。照片的边角有点卷了,是他搬回来时从旧箱子里翻出来的,擦了擦灰放在那儿,没敢挂墙上。
四十分钟后,门铃声准时响起。不是外卖员常用的急促按铃,也不是“叮咚”的清脆声,而是“叮……”的一声长鸣,拖着点诡异的尾音,像老式自行车的车铃被人按住不放,又像医院里心电图仪拉成直线时的长音,听得人心里发沉。
周宇趿拉着拖鞋去开门,塑料鞋底蹭过地板,发出“沙沙”的响,和他梦里听到的脚步声一模一样。楼道里的声控灯没亮,他跺了跺脚,灯还是没反应,这盏灯坏了快一个月,物业来看过两次,说线路老化,要整栋楼停电检修才能修,后来就没了下文。昏暗中只能看见门口放着个白色外卖袋,袋口别着张折叠的便签纸,牛皮绳绕了三圈,和往常一模一样,连绳结的打法都没差。外卖员的脚步声早已消失在楼梯拐角,连个背影都没看见,甚至没听见下楼的脚步声,仿佛那外卖是凭空出现在门口的,像从墙里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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