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换了身月白色素锦袍,他一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脚步虚浮地走向议事殿 。
议事殿的朱红殿门虚掩着,晚风从缝隙里钻进来,裹挟着殿内烛火的暖光与松烟墨香扑面而来。
他伸手推开殿门,“吱呀”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抬眼望去,正中那把铺着玄色狐裘垫子的檀木大椅上,朱元璋正团缩着身子,背脊微微佝偻,往日里挺直如松的肩线此刻垮了下来,连束发的玉冠都似有些歪斜,褪去了几分吴王的威严,倒添了几分肉眼可见的疲惫。
朱元璋的目光死死黏在对面的青砖墙面上,眼神放空,像是在愣神,又像是在琢磨着什么极深的心事。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把他眼底的红血丝衬得愈发明显 —— 那是连日处理军务、熬夜筹谋留下的痕迹。
朱槿放轻脚步,靴底踩过铺在地上的青石板,发出细微的 “嗒嗒” 声,可朱元璋却浑然未觉,仿佛整个议事殿里,只有他与墙上的几张纸张真实存在,其余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朱槿放缓脚步,顺着朱元璋的目光缓缓扫向墙面。
只见墙上用银白细针别着三张泛黄的宣纸,每张纸都裁得方方正正,上面分别用朱砂写着 “公爵”“侯爵”“伯爵” 三个大字,字迹遒劲有力,笔锋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正是朱元璋惯用的楷书。
再看朱元璋身旁那张宽大的楠木长桌,桌面上摊着数十张裁剪整齐的麻纸,每张纸上都用墨笔写着一个名字,有的三五张叠在一起,边角微微卷起;有的散落在桌边,像是刚被拿起来看过;桌角的端砚里,墨汁还泛着细密的光泽,显然是朱元璋刚书写不久。
朱槿心里 “咯噔” 一下,瞬间明白了这大半夜被火急火燎叫来的缘由:老爹这是在琢磨开国之后的封爵之事啊。
他暗自思索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按史书所载,本应是洪武三年四月,老爹才会召来翰林学士宋濂,两人反复讨论后定下 “列爵五等,非有社稷军功不封” 的基本规矩,最初的五等爵位是公、侯、伯、子、男,可后来因功臣功绩难以细分,子、男两等爵位就废置不用了,只留下公、侯、伯三等。
历史上洪武元年老爹登基时,元朝的残余势力还盘踞在北方,徐达、常遇春率领的北伐大军还在千里之外征战,汤和、傅友德等人又在南方平定割据势力,天下未定,功臣的功绩难以全面评估,所以封爵之事才拖到了洪武三年,等征西、征北的军队凯旋后才正式举行。
可如今历史的轨迹明显偏了 ——征北的徐达,竟要在老爹正式登基称帝前就率军凯旋,如此一来,天下局势提前稳定,这封爵之事,自然也得跟着提前了。
见朱元璋依旧没搭理自己,朱槿也不跟他客套,伸手拉过旁边一张铺着青布垫子的梨木椅,挨着楠木长桌坐下。椅子与桌子碰撞,发出 “咚” 的一声轻响,他却毫不在意,身子往后一靠,双手搭在椅背上,带着未散的酒气嘟囔道:“老爹,您儿子今晚陪卞将军他们喝到天黑,现在头疼欲裂,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这都快三更天了,到底什么事这么急,非得现在叫我来?就不能等天亮了再说?”
话音刚落,朱元璋像是突然从沉思中惊醒,猛地转过头。
他眼神锐利如刀,原本放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朱槿脸上,随即抬起右手,作势就朝朱槿的后脑勺拍去。
朱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可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掌落在后脑勺上时,却只是轻轻一敲,力道不大,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严厉:“你个兔崽子!还敢提喝酒?咱问你,晚上是不是醉酒骑马回府的?毛骧的人都跟咱说了!”
见朱槿不仅不认错,反而一脸坦然地看着自己,朱元璋更气了,声音陡然拔高几分,震得殿内烛火都晃了晃:“你可知《大明律》里怎么写的?‘凡醉酒驾乘牲畜车轿者,杖八十’!你以为你是咱儿子就能例外?以后再敢这样,就叫小厮备好马车,坐马车回来!再让咱知道你醉酒骑马,咱定让人把你绑了,按律法好好法办了你,看你还敢不敢放肆!”
朱槿早料到会被老爹训斥 —— 他从醉仙楼出来时,就瞥见街角有个黑影一闪而过,不用想也知道是毛骧的人在盯着自己。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语气敷衍地应了声:“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骑了,坐马车还不行吗?”
朱元璋被他这副散漫的模样气得瞪了瞪眼,手指在桌上重重敲了敲,才把话题拉回正题,指了指桌上散落的纸条:“好了,别扯这些没用的。你来看看,咱这几天琢磨着开国之后分封爵位的名单,你觉得这么安排如何?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朱槿伸了个懒腰,双臂举过头顶时,锦袍的衣料被扯得紧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他懒洋洋地扫了眼桌上的纸条,目光在 “李善长”“徐达” 几个名字上停顿片刻,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爹,这种分封爵位的军国大事,您自己拿主意就好,要么找大哥商量 —— 大哥是未来太子,以后要继承大统,多参与这些事也有好处。我未来就是个闲散的王爷,平日里除了喝酒就是闲逛,哪懂这些?能有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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