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篷布的马车在官道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这已是离开家乡的第三日。
车厢内,除了裴炎,还有另一个少年,正是镇上百货铺吴掌柜的幼子,名为吴勇。
与裴炎的内敛沉静不同,吴勇早已被连日的奔波消磨尽了初时的兴奋,此刻正歪靠在摇晃的车壁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裴炎却毫无睡意。车窗外掠过陌生的山野景色,他的思绪也如这路途般起伏不定。
动身前的种种情形,清晰地在脑海中回放。当时,父亲带着他,怀揣着巨大的忐忑与微弱的希望,再次找到吴掌柜,小心翼翼地问起那两位道人的来历,并透露了对方给予一个“名额”的消息。
吴掌柜当时的反应,裴炎至今记忆犹新。
那张惯于迎来送往、总是带着精明笑意的脸,先是骤然凝固,布满惊愕;继而是不敢置信的反复打量与追问;
待最终确认这天上掉下的馅饼竟真砸在裴家这个普通农户头上时,他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震惊、羡慕,最终化作一丝难以掩饰的苦涩。
“守朴观……裴老弟,你们这真是……真是撞了大运啊!”吴掌柜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旁人听去,语气里充满了感慨,
“那两位仙长,可不是寻常收购药材的商贾!他们来自‘守朴观’,那可是……是真正超脱世俗的地方!”
据吴掌柜所知,这守朴观位于遥远的翼州城地界,具体所在极为隐秘。
寻常人根本无从寻觅,更别提加入了。他能揽下此次收购土果的差事,全因有一位远房叔祖在观中杂役处担任个小管事,凭着这点微末的香火情,又上下打点了不少钱财,才勉强为自己的小儿子吴勇争来一个杂役名额。
也正因如此,当他听闻裴家仅凭一枚意外所得的果子,便轻易获得了与他耗费巨大代价才争取到的同等机会时,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他喃喃念叨了几句“造化弄人”,才勉强平复心绪。
既成事实,吴掌柜毕竟是生意人,很快便将那点不平衡压下,转而将裴家父子视作了“自己人”。
他详尽的将自己所知关于守朴观的一切和盘托出,既是示好,也存了让两个孩子日后相互有个照应的心思。
他告诉裴父,守朴观绝非寻常道观,而是一个结构庞杂、规矩森严的修行之地。
内部依功能划分为传道阁、炼器堂、生丹堂、杂役处等诸多部分。此次收购土果,便是生丹堂的需求,由杂役处具体执行。
即便只是成为一名杂役,也需经过筛选,前途远非寻常乡野少年所能想象,若能得遇机缘,被哪位道长看中,那便是真正的一步登天。
这些话语,对裴父裴母而言,不啻于天方夜谭。他们最大的期望,不过是小儿子能像大娃一样,学门踏实手艺,安稳度日。那笔丰厚的金银补偿,已足以让裴炎未来无忧。
让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远赴一个完全陌生、听起来玄乎其玄的地方,他们心中充满了不舍与忧虑。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一向沉稳有主见的裴炎,此次却表现得异常坚定。
“爹,娘,”少年目光清亮,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的身子骨,学不了大哥那需要大力气的木匠活。我也不想一辈子困在山村里,守着几亩薄田。现在有了这个机会,我想出去看看。吴掌柜也说了,那是条不一样的路。”
他并未言明,真正驱动他下定决心的,是那枚银纹果带来的震撼,以及怀中那只神秘荷包所指向的、远超他认知的世界。
他渴望知道,银灵果究竟有何神效?这荷包又蕴藏着怎样的秘密?守朴观,或许就是能解开这些谜团的地方。
对于这个自幼便显出不凡的幼子,裴父心底终究存着一份别样的期望与偏爱。他沉默良久,重重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选择了尊重儿子的意愿。
想到这里,裴炎的手指下意识地隔着粗布衣衫,轻轻触碰了一下怀中那贴身藏着的荷包。
温润的触感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路途匆忙,为防止意外,他一直强忍着没有再次尝试放入土果,验证荷包是否还能产生奇迹。这个秘密,必须绝对安全。
“车里的两个小子,别睡了!”车窗外,忽然传来瘦长脸道人的声音,打断了裴炎的沉思,“前面就到我们守朴观的一处驿点了,下来吃点东西,稍作休整。等下还有两人要与我们汇合,之后便要加快脚程赶回观中了。”
“裴哥,裴哥!道长说什么?我没听清……”吴勇被惊醒,揉着惺忪睡眼,慌忙问道。
经过几日相处,裴炎早已摸清了这位同伴的性子。吴勇初时还有些镇上孩子的优越感,把父亲嘱咐的“与裴炎相互照应”的话当作耳旁
风。但离家的新鲜感一过,旅途的枯燥与对前路的茫然便涌了上来,他很快便主动凑到沉静可靠的裴炎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他性子活泼,倒也冲淡了不少离愁,不知不觉间,便一口一个“裴哥”地叫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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